這裡是前身戰國史專欄X戦国史コラム的日本史專欄,是《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與《明智光秀與本能寺之變》的作者.胡煒權,與他的「日本史專欄」團隊的官方部落格,為所有對日本戰國史與日本史有興趣的華語圈朋友講解戰國和日本史的人和事。
2018年7月1日 星期日
武田信玄的西上作戰—「王道」「爭霸」的背後
相信不少戰國粉絲,尤其是武田家的粉絲都對武田信玄在遠征三河國途中病重,並在回師甲斐國途中,在信濃國駒場一命嗚呼的事扼腕嘆息。筆者多年來在中、台網路上看過不少網友曾經為「當信玄遇上信長」的「如果論」大戰,爭論不休。「資歷」較深的讀者或許跟筆者一樣,曾經目睹過各場激戰的戰況。
話說回來,筆者在本文中無意為這個無法預料的「如果」再次拉開戰幔,本文想說明的是整個焦戰的根本問題:為什麼武田信玄會與信長化友為敵呢?
事實上,信玄與信長早在永祿八年(1565)底建立同盟關係,不久後,信玄又與信長的盟友德川家康聯手夾擊今川氏真,各自靠自力瓜分今川家的遠江、駿河兩國;家康志在遠江,而信玄則欲取駿河。(詳情請參閱拙著《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第二冊)
在這樣的大戰略下,信玄不惜犧牲長子武田義信,以及處決了老臣飯富虎昌,可謂孤注一擲地「一路向南」,但數年後,賠上兒子老臣的信玄又先後跟信長、家康決裂,前後的行動的結果從後來武田家的命運而言,幾乎可說是得不償失。
一直以來,受到小說及軍記物的影響,不少人堅信信玄這樣不惜一切,執意與剛結盟的盟友對立,是因為他自知時日無多,急於在一息尚存之時,賭一把,實現自己的大志及理想(所謂的樹幟於京都,遂行「王道」)。
即使我們沒法完全否定這個說法是子虛烏有的,但以當時的戰力而言,滅德川家康或許還算可能(事實上也差不多做到了),但要與信長決戰的話,還需要更多的準備以及兵力,方可萬無一失。
讀到這裡,相信不少讀者會說:當時朝倉義景、淺井長政和本願寺顯如不是已經牽制著信長了嗎?信玄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從後施襲吧?
而實際上,信玄的確最終應朝倉義景和本願寺顯如的邀請,向信長及家康施以突襲,使兩人完全措手不及。不過,雖說是應了義景、長政等人的要求,與信長、家康決裂,但信玄的行動一拖再拖,元龜三年七月前做準備,到了十月頭才正式出兵南下,之前一直故佈疑陣,對敵我各方隱瞞真意。
如果信玄為了自己的大義,不怕背負罵名的話,為什麼要準備那麼久,而且既瞞著新盟友(義景、長政、顯如),又騙著「舊盟友」信長的情況下,單方面向德川家康宣戰,這是值得關注的焦點(後述)。
正所謂「兵不厭詐」,我們不難為信玄瞞著所有人找到可行的理由,例如有戰略的考慮等等,但這裡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想想:其實信玄並不想立即與信長為敵。後面我們會提到,信玄的頭號目標只是德川家康,不代表同時想將劍尖指向信長。
歸根結底,武田、織田跟德川之間的關係變化並非單因信玄一念轉變所至,首先信玄與家康之間存在矛盾是在這之前已經醞釀。起因就是上述兩家瓜分今川家的合作後,家康方在遠江戰線相對順利,相反信玄卻在駿河因為從前的「三國同盟」另一個盟友北條氏康支援今川氏真的影響下,無法順利一舉拿下駿河。
在那時候,信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分兵,讓家臣秋山虎繁(軍記裡的「秋田信友」)帶兵出現在遠江國北部邊境(軍記說是去支援家康),使正在攻略今川領的德川家康大感錯愕,在強力交涉以及向兩家的盟友信長提出抗議後,出現在遠江的武田軍才急急退兵。
這背後似乎還有一個內情,據德川家的史書《三河物語》所說,當初信玄與家康雙方在當初協議瓜分今川家領地時,雖然協議以「大河為界」,但兩方對「大河」是指哪條河,存在不同的理解,家康方認為是駿河與遠江國界的大井川,而信玄方則認為是天龍川,信玄便藉此作為後來入侵德川領的口實。
這個「問題」後來才完全爆發出來,但這次武田軍突如其來的行動讓德川家康大為不滿又不安,家康在不久之後與北條氏康及氏政停戰,似乎就是為了防備信玄有不軌企圖,三年多後,家康更跟上杉謙信結盟,又宣稱會努力使信長跟信玄斷交,形成新的「信玄包圍網」。
「理論上」理虧的信玄仍然向信長投訴,但信長沒有積極回應,最終信玄為了反客為主,開始積極跟朝倉和本願寺靠近。不過,這不代表信玄已經決定跟信長一刀兩斷,兩家表面上的外交往來也依舊維持著,起碼信長仍是這樣想,但就在這時,信玄已經瞞著信長,出手突襲德川領,更在出兵後向外揚言要「一散三年的鬱憤」。
這裡我們先回過頭來想想《三河物語》中所謂的「河界之爭」。按道理說,兩家合作瓜分今川家,會在怎樣分界都沒談清楚便行動嗎?難道兩家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各自為戰,不怕出事故?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當中只存在兩可能,一是《三河物語》的作者為家康而曲筆,二是信玄故意曲解約定,找藉口攻打家康,但既然是亂來,何必用上這個兒戲的理由呢?
因此筆者認為,「河界之爭」應是後世附會之說,即使真有其事,也只是表面的理由,更根本的決裂原因有二,一是家康與謙信結盟,結成南北夾擊(雖然沒有積極的行動),再加上家康控制了大半個遠江後,與信濃、駿河接壤,家康已對信玄心存嫌隙的情況下,對武田家來說,即使己方也有責任,但家康早晚成為邊境禍患,不可不先發制人。所以,信玄所謂的「三年鬱憤」其實就是指家康與謙信的結盟,以及指控家康離間信長與武田家的關係。
但信玄也理應明白到,動家康等於同時挑動信長的神經,要打倒家康,再伺機而動,看準機會再處理信長的報復,甚至進一步開始進迫織田家的領地的話,元龜三年,也就是信長在京畿受制於朝倉、淺井等勢力的時候是最好不過了。
換言之,所謂的上京樹幟只是後來的粉飾,起碼信玄在一開始並不可能認為能帶著還是農兵性質的大軍,在後勤支援沒有保障下貿然進軍京都。而且,在遠江、三河兩國的戰事裡可以看到,信玄的目的是找出德川家在三、遠兩地的主力,並予以最大程度的打擊,阻斷其反抗能力,再快速到三河、尾張邊界防備織田家的動向。
由於史實上信玄攻擊三河野田城後便不支病倒,原本的計劃既沒有繼續實行,也因為信玄病死而中途變更,上京爭霸、與信長爭雄等猜測便成為了後世人無限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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