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28日 星期二

本多與大久保的政爭

文責:小編2 松
相責:站長 小編3森長定

大久保忠鄰的幽閉處遺址 今滋賀縣彥根市龍潭寺境內


關原之戰結束到大坂之陣消滅豐臣家期間,就像多數大名一樣,德川家內部也發生過一系列家臣派系鬥爭,而格局之大,比其他大名御家騷動有過之而無不及。

故事先從慶長十年 1605年) 德川秀忠繼任征夷大將軍開始講起。

德川家康就任征夷大將軍僅二年後便傳位給德川秀忠,自己則隱居駿府城。德川家臣團因此分成兩組,一組跟隨德川家康,這裡姑且稱為大御所派,一組留在江戶輔助德川秀忠執政,姑且稱為將軍派。兩派核心成員大致有:

大御所派:本多正信、本多正純、金地院崇傳
將軍派:大久保忠鄰、青山忠成、內藤清成

當中本多正信留在江戶,參與幕政,同時兼具監督的角色。

德川秀忠雖名為將軍,但實權仍掌握在父親家康手上。一般認為,德川家康傳位給秀忠,是為了向世人顯示天下是德川家世襲之物,政治宣傳意味極濃。而德川秀忠身邊的家臣雖然掌握實務,但遇到國家大事,例如在朝廷和豐臣家的問題上,還是得仰賴父親意見,久而久之便造成兩派的對立。

將軍繼承人之爭

關原戰後,德川家康決定繼任人選,為自己辛苦建立的基業作打算。本多正信支持結城秀康,認為他智勇兼備,具大將之風,可堪大任,大久保忠鄰則推薦德川秀忠,認為秀忠溫厚的性格適合治理天下。德川家康最後採納大久保的意見,指定秀忠為繼承人。大久保忠鄰有擁立之功,在德川秀忠的幕府班底中,以他為年寄眾之首席。

大久保忠鄰擁立的二代幕府將軍 德川秀忠


德川秀忠與阿江與 (淺井長政之女、淀君之妹) 生有兩子,秀忠屬意由幼子國千代繼任將軍,家康則指名長男竹千代 (後來的德川家光) 繼任,大久保忠鄰正是竹千代的支持者之一。這一次,大久保也站對了邊。

大久保忠鄰支持的繼任將軍人選 德川家光


文治武鬥之爭

關原之戰後天下抵定,國家需要的是具治理能力的文治派官僚,而不是出入沙場的武將。跟隨德川家康南征北戰的三河武將受到冷落,本多正信當年參與三河一向一揆作亂,曾經離家出走,這時候反而得到重用,使一眾三河舊臣忿忿不平。堀和久的小說《春日局》裡,描述大久保彥左衛門 (即《三河物語》作者大久保忠教) 為自己和一眾三河武將受冷落而吐露不滿,便是為此。

本多正信在德川家臣團裡的評價一向極差。上述大久保彥左衛門既是大久保忠鄰的叔父 (儘管年紀比忠鄰輕),本身又是愛抱不平之人,所以在《三河物語》把本多正信寫得非常負面。據說,連以對德川家忠心耿耿聞名的四天王之一榊原康政,亦罵本多正信是壞心腸之人。

在德川家中風評極差,甚至據傳被同僚罵壞心腸的 本多正信


大久保忠常之死

慶長十六年 1611年) 嫡男忠常病逝,大久保忠鄰意志消沉,常缺席政務,惹德川家康不快,連德川秀忠為他設宴安慰,他都照樣拒絕。

據記載,大久保忠常智勇兼備,而且性格溫和,深得德川秀忠器重。《德川實紀》記載,忠常最當紅的時候,連本多正信也為之妒忌,甚至有傳言說忠常是被本多父子派人暗殺而死的。而忠常死後,有些同僚前往小田原城 (大久保家居城) 弔唁,卻被德川家康下令閉門 (嚴禁外出)。

大久保家的居城 小田原城



岡本大八與大久保長安事件

岡本大八是本多正純的手下,因為向有馬晴信詐稱可代為向秀忠求情讓有馬家取回被龍造寺佔據的領地,還準備了家康的朱印狀,換取有馬晴信六千兩的賄賂;事後有馬晴信發覺不對勁而直接向本多正純對質,才發覺受騙,事件愈鬧愈大,慶長十七年 1612年) 岡本大八被處火刑,本多正純有失勢之虞。

正好這時候本多父子抓到了向大久保下手的時機。話說「天下總代官」大久保長安晚景淒涼,在岡本大八事件翌年 1613年) 病死,死後不久即被家康懷疑不法歛財,借故盡誅其遺族,據說正是本多父子向家康獻計 (《德川實紀》)。由於長安曾獲大久保忠鄰提拔為與力,更獲忠鄰賜姓,所以長安事件連帶大久保忠鄰聲譽受影響。

對豐臣家的態度

這時候對豐臣家的處置被提上議事日程。因為大坂城的淀君提出讓秀賴繼任第三代將軍,再由秀忠之子竹千代繼任第四代將軍。家康和本多父子不想德川家血脈不純,主張消滅豐臣家,斷絕豐家非份之想,而大久保忠鄰則主張接納淀君要求,因而被認為與豐家內通。

曾經被大久保忠鄰贊同擔任三代幕府將軍的豐臣秀賴


另一方面,因岡本大八事件牽涉到葡萄牙等天主教勢力,為免天主教勢力與大坂結合,便派大久保忠鄰上京取締,但慶長十九年 1614年) 初忠鄰抵達京都不久,便傳來改易的消息。改易的原因,一說是舊穴山眾馬場八左衛門誣陷忠鄰謀反 (《當代記》),也有一說是忠鄰擅自許婚 (《駿府記》),或兩種理由兼而有之,或再加上其他種種事由,總之,忠鄰得到的處罰是居城小田原城被拆除,更被放逐到近江,寄身於井伊直孝;他透過當時得令的南光坊天海向家康請願,但沒有得到實質回覆。大久保忠鄰被處罰,他的親人也受到牽連,他的孫女婿里見忠義 (安房館山藩主)、乃至正室夫人的侄女婿堀利重都遭到改易。

大久保忠鄰的幽閉處遺址石碑


派系鬥爭以大久保忠鄰的失敗告終。忠鄰後來落髮出家,死於寬永五年 1628年),終生沒有再出仕德川家。

本多正純的下場

本多正信與主君德川家康,在大坂之陣結束後的元和二年 1616年) 先後去世。據說本多正信生前常常告誡兒子正純,說自己死後本多家必定會獲得加封,如果是三萬石以下的話尚可,若是超過三萬石則決不可接受,否則必有橫禍加身。

父親的教訓言猶在耳,本多正純在大久保忠鄰失勢後迅即成為德川秀忠的左右手,並在元和五年 1619年) 獲加封宇都宮十五萬五千石領地,他曾拒不受封,但最後還是拜受了。塞翁得馬,焉知非禍,三年後的元和八年 1622年) 本多正純突然被指控擅自改築宇都宮城,並在城內秘密製造鐵砲,在釣天井佈置機關,俟德川秀忠參拜日光東照宮後寄宿宇都宮城的時候將他暗殺,雖然事後證明暗殺指控全屬子虛烏有,但也許是本多父子過去屬大御所派,秀忠對他早有成見,不論他怎樣辯解都聽不進去。

斷送本多正純家族仕途的宇都宮城


德川秀忠決定收回他宇都宮城領地,改封出羽由利五萬五千石,本多正純不想受冤,拒絕接受無理的命令,此舉更觸怒秀忠,於是被沒收領地,流放到秋田佐竹家領內,並幽禁在家,直至老死不許外出半步。

本多正純父子之墓


本多正純父子之墓


而向幕府進讒者,據說是秀忠的長姊龜姬 (加納御前),其夫家奧平家與大久保家關係密切,她的女婿正是大久保忠鄰之子忠常。仿佛是為大久保忠鄰報仇似的,令兩家鬥爭更添戲劇性。

2020年7月25日 星期六

不屈之赤駒~相馬義胤(拾參)-聲東擊西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陳家倫
表責:小編 陳家倫

聲東擊西見大海的伊達政宗


在三春騷動中攻略三春城失敗而鎩羽而歸的相馬義胤,回到了領內重整,並展現與伊達政宗對決的姿態,另一方面,也強化與大館城的岩城常隆及常陸的佐竹義重的同盟,而成為佐竹義重領導的東方眾[1] 的一員。

2020年7月22日 星期三

北風將至-(貳)監獄風雲 大逃犯

文責:小編 陳家倫

於勘察加半島殺害俄國指揮官,並越獄奪船逃亡於海上的波蘭軍人
莫利斯·貝紐夫斯基 (Maurice Benyowsky)

監獄風雲-大逃犯

 

松前藩對日本人隱瞞了俄羅斯人從勘察加半島南下千島群島之事。

 

然而有趣的是,第一個警告日本人,這個被日本人稱為赤蝦夷亦或是赤狄的雙頭鷹帝國俄羅斯帝國的存在,意想不到的,卻也是兩百年來以俄羅斯帝國為主要假想敵的那個歐洲國家的軍人。

 

2020年7月18日 星期六

北風將至-(壹)威脅潛伏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陳家倫


威脅潛伏

 

近年來,日本在美日同盟的戰略下,加上西方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崛起,日本政府在首相安倍晉三等右翼政客的主導下,逐漸配合老大哥美國「亞太再平衡」等戰略,而以圍堵中國為戰略,國防假想敵除了西北的朝鮮人民主義共和國,西方的中國也成為了戰略假想敵之一,而強化對西南的國防部屬。

 

然而在這之前,有一個敵人卻是日本這個東方島國長達兩百多年的假想敵,而這個敵人便是俄羅斯帝國(與蘇聯),說到俄羅斯帝國對日本的威脅,就要談到18世紀末俄羅斯進出亞洲及太平洋岸開始。

2020年7月15日 星期三

媽媽不再愛我們時!-妙印尼傳(中!)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站長 小編 陳家倫 小編3森長定
表責:小編 陳家倫

群馬縣太田市曹源寺榮螺堂(さざえ堂)所收藏的妙印尼畫像


由良成繁於天正元年(1573)攻滅桐生氏與桐生城(柄杓山城)後,便於隔年(1574)將家業交棒與長子由良國繁,自己帶者妻子輝子等人前往桐生城享受退休生活。

天正六年六月三十日(157883),東上野的實力國眾由良成繁於桐生城(柄杓山城)病歿,也因為夫居由良成繁去世,其妻子輝子也於丈夫晚年居住的桐生城出家而被稱為妙印尼(以下統稱妙印尼)

由於由良成繁早在死去的四年前的天正二年(1574),便將由良氏當主之位以及新田金山城交給長子由良國繁,而次子長尾顯長也早以繼承足利莊的足利長尾氏家名而擁有館林、足利兩地。

只要妙印尼的兩個兒子齊心協力的話,由良一族或許能在強敵環伺下,於渡良瀨川沿岸維持一定的勢力。

2020年7月11日 星期六

館林赤井氏家史-妙印尼傳(上!)(1514-1594)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陳家倫 小編3森長定
表責:小編 陳家倫
館林赤井氏的居城 館林城址


若說到戰國時代,我們便會想到不少武士英雄如上杉謙信活躍於戰場,或是深謀之士運籌帷幄決勝與千里之外的毛利輝元,又或者我們可能也會想到如田村清顯般雖為小國當主,然而致力為家族求生,並為姻親相馬、伊達家族調停力求家族求生的小國不屈的武士故事。

然而在這之中我們總是會想到的武士們,都是以男性為主,確實在當時戰亂的時代,男性往往活躍於四方,然而這並不代表女性便在這個時代毫無存在感並任人擺布,不但有左右今川家政事的今川國母壽桂尼、協調山形、伊達兩家議和的東夫人(義姬)等女性活躍於政治及外交上,又或者如備中三村家之鶴姬、富田信高之妻的富田夫人(宇喜多忠家女)活躍於戰陣中,女性在當時或許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無助或是任人擺布。

而今日要介紹的主角則是一位特別的人物,他不但是位於亂世求生的女性,其出名更是在年紀已過70歲以後,可說是人生七十才開始的最佳典範,而他就是上野國眾由良成繁(橫瀨成繁)之妻-妙印尼(赤井輝子,以下統稱妙印尼)

妙印尼(赤井輝子)
圖取自 遊戲 信長之野望 大志

而在這邊我們先大略的簡介一下妙印尼的娘家館林赤井氏的家族背景。

2020年7月8日 星期三

真說風林火山與毘沙門天—「旗」談甲越相鬥



上次我們談論到德川家康的著名軍旗「壓離穢土欣求淨土」的問題,指出這幅早已在我們現在戰國史粉絲心目中,視之為德川家康標緻的軍旗,其實很可能只是後來江戶時代才製作出來的傳說,然後「追贈」給德川家康,從此深入人心。那麼,是不是只有家康如此「幸運」呢?似乎不是,其實不少大名、武將的軍旗都並非如此清楚明確。接下來,我們來考究一下另外兩個在中文世界人氣超巨大的有名武將—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的軍旗問題。在這之前,為了更好地讓大家可以了解背景,接下來有必要稍稍說明一下戰國的軍旗。



一、戰國軍旗的小說明

日本的軍旗使用可追溯到源平時代,其起源更可以上追至七世紀末期的壬申之亂。不過,即使是日本第一次的長期內亂「源平之爭」時,那時候的軍旗其實使用的不多,不像後來的戰國時代那樣幡幟叢立。即使到了後來的鎌倉時代,我們翻閱著名的《竹崎季長繪詞》,出現在裡面的軍旗十分少,一股武士團才使用一幅旗幟,而且樣式比較單調。



到了持續百年的戰國時代,那時候因為戰爭長期化和頻繁化,領主間的戰爭日多,自然需要更好的分清敵我。然而,這不代表大名們便已經大量生產軍旗提供給主要戰力的農民兵,以分敵我。



據史料來說,除了一部分的戰國大名(如後北條氏)明顯會有限量提供軍旗外,其他的大名採取由農兵或手下的領主按要求製作軍旗,然後帶去戰場,由此可以想像,軍旗的質量其實參差不一,絕不像大河劇、電影那樣整齊、統一。



況且,大家想像一下,在戰國時代的一介農民上戰場,他們的目標其實就是保命、立功和搶掠,他們沒有紀律可言,弄丟旗幟,或者途中掉隊、逃走,甚至誤擊友軍也是常見的情況。這些卑微的農兵們只會認得自己領主的旗印,總帥的旗幟可不一定都能分辨出來。加上有內應、諜報策反人員有可能混在其中,單靠軍旗分別敵我的方法不夠保險,因此,我們在史料上會看到大名們還會利用互認暗號等方式來確認友軍。



日前,有香港媒體的文章裡稱,戰國時代的軍旗中最高級的是「馬印」,是「用以識別統領大軍的將領」。這說法其實只說中了部分。當時「馬印」的確是主要用於總帥和有頭有面的將領的個人用旗的稱呼,只是,「馬印」是這種旗幟的其中一個稱呼,按情況、大名家族的習慣,存在其他稱呼,如「御旗」、「纏」、「御幡」等。



換言之,在戰國時代,總帥、將領用來辨識自己的旗幟稱呼還沒固定,大概到了江戶時代左右才得以統整。這次本文將會提到的「風林火山」旗和「毘沙門天」旗在史料裡其實是稱為「御小旗」和「御旗」,而不是「馬印」。



二、「風林火山」旗的疑問

本文開首時提到了戰國大名的軍旗,特別是大名個人專用的「御旗」很多時是無法找到確證的,讓人震驚的是,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這兩位「宿敵」的情況卻恰巧的類似,同樣有惹人質疑的部分。這裡先來談一下武田信玄的「風林火山」旗。

武田信玄



 一直以來,「風林火山」旗被認為是武田信玄體顯自己軍事哲學的象徵。眾所周知,所謂「風林火山」旗的「風林火山」出自《孫子.軍需》的「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中的首四句。為什麼只摘取首四句,而捨棄後兩句,在目前所見的所有史料上,均未能找到說明。總之,按史料記載而言,旗幟的正確名稱乃是「孫子之旗」或者「孫子四如之旗」,以下本文將稱「風林火山」為「孫子之旗」。



值得大家留意的是,雖然戰國迷都知道「孫子之旗」,但事實上「孫子之旗」只在《甲陽軍鑑》這部以武田家興亡為主題的軍記物語被提到過,而且只出現過兩次。分別是品四十三和品五十三裡。



品四十三《信玄公軍法之御挨拶人》裡提到「信玄公御簱」,提到信玄共有四種旗幟:



一、紅底色八幡大菩薩旗(兩幅)

二、紅底色勝軍地藏大菩薩旗(兩幅)

三、武田二十七代御旗(一幅)

四、「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旗(一幅)



第四種旗就是「孫子之旗」,但有趣的是,按照《軍鑑》的描述,這裡的「孫子之旗」跟現時坊間看到的那幅「孫子之旗」是有點不同的。《軍鑑》裡的「孫子之旗」是「黑底色,以金字書寫以上四句,旗為四方()」。



由此可見,這現時我們到日本各地和相關產品裡常用的「深藍底色金字」旗不太相同。而且,由於「孫子之旗」和說明只在《軍鑑》出現過兩次,而《軍鑑》本身又是難以輕信的史料,這便便引領我們去提出下一個問題:《軍鑑》的說法這可信嗎?還有,假設「孫子之旗」真的存在,為什麼會有不同的設計呢?


當然,第一個問題並非本文的範圍內能說明解疑的。況且,由於《軍鑑》之說實為孤證,既不能否定,也不能肯定,終為無頭公案。所以,這次我們先主要去討論第二個問題。



我們已經發現《軍鑑》裡的「孫子之旗」和我們常見的「長方形孫子之旗」是不盡相同的。那麼,後者是怎樣「誕生」的呢?通常的說法是這種旗在山梨縣內的雲峰寺和著名的武田神社都有所藏,所以不像是假,頗為可信。然而,既然與《軍鑑》的描述不同,那麼這種說明便顯得不夠充分完滿了。何況,據文物專家的考證,雲峰寺和武田神社所藏的「長方形孫子之旗」均為後世之作,並非戰國時代的物品,能否證明「原物」也是一樣,也是未知之數。



而且,據一八○○年成書的著名古董圖集《集古十種》所載,當時已經記錄了甲斐國萩原村的雲峰寺已有這幅「長方形孫子之旗」,文字的書寫設計與現時我們常見的那種基本一樣,而目前我們已無法再找到比《集古十種》更早的明證,所以在這之間存在近二百年的空白,故此難以證明「孫子之旗」一直存在。設計有差的問題也暗示「長方形孫子之旗」的原始製作者或許持有與《軍鑑》作者不同的記憶印象,又或者他()參考了《軍鑑》的記述,然後因為一些原因,決定自行改良。總之,信玄是否使用過這旗幟是存疑的。



三、武田信玄與孫子

不管「孫子之旗」是真是假,起碼《軍鑑》作者想強調信玄與《孫子兵法》的關係。不過,有香港的學者說,沒有證據證明信玄讀過《孫子》,又說「孫子之旗」是由「軍師和尚快川紹喜」製作。這是否正確呢?



在可信史料裡,的確沒有直接說過信玄曾熟讀《孫子》,加上上面提到說「孫子之旗」真假難辨,自然對信玄設計旗幟的背景有懷疑之處。但是,我們還沒能說可以「審決」了,因為信玄的胞弟武田信繁在自製的《武田信繁家訓》裡便曾經引用過《孫子》的名言來說明道理。



雖然所引的不多,但引用是事實,而且家訓本身的史料可信性較高,年代也十分貼近當時,再考慮到信繁跟信玄的關係,以及武田家歷來對漢學的造詣深,信玄本人也跟熟悉漢學的佛僧交流,所以可以推斷信玄也應該讀過《孫子》。



那麼,信玄有否像我們認為的那樣真的實用過《孫子》呢?鑑於大部分估玄參與過的戰役經過只見於《軍鑑》和後世較不可信的軍記物語,要實證信玄的軍事行動套用《孫子》思想,這也很難說。何況,當時的戰國大名乃至一般有點教育水平的武士都熟讀中國的兵書,包括《孫子》在內的「武經七書」,絕非信玄的專利。銳意將信玄塑造為「活用孫子」的名將,該歸功於後來的江戶時代,奉信玄為「開山祖師」的甲州軍學者。



至於「孫子之旗」的題字者和立案者是不是後來與武田家共存亡的快川紹喜呢?他是不是信玄的軍師呢?當然這都不對。快川充其量只是信玄歸依和文流頗深的僧人,不是「軍師」。當時的「軍師」主要做的是觀天象,排軍列陣等工作,快川只曾代表武田家出使其他陣營,但行軍則沒有他的位置。說「風林火山」是快川為旗幟題字也有疑問,因為信玄招他來自己的領地當住持是在1562年,而據《甲陽軍鑑》,旗幟是在1561年左右已經開始使用,所以快川製作題字之說存疑,且沒有根據。





總而言之,不管信玄是否真的使用過這個「風林火山」,但充其量是他個人使用的旗幟,據《軍鑑》記載,在信玄死後,他便將這旗留給他的孫兒.武田信勝(勝賴之子),可見這旗子屬於他個人的遺產,不是軍用品,更不是代表武田軍全體的信念,在史料裡也看不到武田軍有集體研讀孫子的痕跡。



四、「毘沙門天」與上杉謙信

說完武田信玄的「風林火山」,當然也要保證公平,談一下他的宿敵上杉謙信的軍旗問題。謙信跟信玄的「龍爭虎鬥」早已馳名日本國內外,他的「刀八毘沙門旗」或「毘」字旗,還有被描述為指令軍隊衝擊敵陣時用的「懸(=衝擊)亂之龍」旗也跟信玄的「孫子之旗」一樣,早已成為謙信的「品牌」。不過,跟「孫子之旗」同樣,「刀八毘沙門旗」或「毘」字旗,還有「懸(=衝擊)亂之龍」旗都存在疑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上杉神社參道前的「毘」字旗和「懸亂之龍」旗(小編太郎提供)




首先是「刀八毘沙門旗」或「毘」字旗的來源不用說,我們當然能夠立即聯想到這是來自於謙信對毘沙門天的崇拜。我們一直都認為和深信,謙信虔誠地崇拜毘沙門天,因為毘沙門天是佛教故事裡的武神,與「軍神」上杉謙信互相輝映,十分順理成章。甚至隨著時代發展,開始出現了一種說法稱謙信自認為是毘沙門天的化身。



很遺憾的說,其實這又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謙信自認為是毘沙門天的化身之說自然是後世人的「腦補」,陷謙信於不義,自然不需理會。比起這個問題,更為重要的問題是,謙信與毘沙門天的關係。

刀八毘沙門旗與毘字旗

這是什麼意思呢?一句話概括地說,就是「謙信崇拜的不是毘沙門天」!大家會問:這是怎麼一回事?那是因為謙信真正信奉的,不是毘沙門天,而是「刀八(兜跋)毘沙門天」。兩個看似十分相似相近的東西,怎麼就是不同的呢?



簡單來說,「刀八毘沙門天」是「毘沙門天」的變種,是室町時代的日本人「改造」下的產物,原本的毘沙門天是北天的武神沒錯,但上杉家所藏的軍旗(後述)是寫著「刀八毘沙門」。「刀八毘沙門天」是毘沙門天變成身持八臂,臂上持刀,因此造成後來將「兜跋」變成「刀八」;此外,部分畫像裡的「刀八毘沙門天」更會騎著獅子。詳細的日本佛教史上的問題在此不談,總之由此可見,「刀八毘沙門天」是跟原本的毘沙門天不太一樣的,不太能一概而論之。

刀八毘沙門天




再者,不論是「刀八毘沙門天」還是毘沙門天的信仰絕非謙信獨尊的,他的宿敵武田信玄其實對「刀八毘沙門天」和「毘沙門天」的信仰心與謙信不相伯仲(當然,謙信也崇敬不動明王,也非信玄尊美)。有趣的是,即便如此,我們至今無法證實謙信與「刀八毘沙門天」的連繫,山形縣米澤市的上杉神社藏有的「刀八毘沙門天」旗和「毘」字旗十分出名,但從文獻裡證明不了是謙信所用,換句話來說,只能說江戶時代的上杉家的片面之詞。



帶一提的是,「刀八毘沙門天」是被當時人(室町末期以後到江戶時代)塑造成為人們袪病和健康的神明,與軍事的關係並不明顯。不過,這個「新合成」和「改造」的神明與原本的毘沙門天還是保留著一點關聯的。



「刀八毘沙門天」既然是袪病和健康的神明,似乎跟「軍神」謙信的形象相去甚遠,而實際上,有一個神明的確獲得謙信信奉過,那就是「飯繩權現」或「飯繩大明神」(不過,「宿敵」信玄也信奉這位神明)

飯繩大明神


 「飯繩權現」或「飯繩大明神」是來自於聳立於越後西部與信濃北部邊界的名岳.飯繩山的山岳信仰。飯繩山是當時的修驗道著名靈場之一。出身越後府內的謙信自然不會對「飯繩權現」信仰感到陌生,而謙信和景勝曾經使用的印章「立願勝軍地藏.摩利支天.飯繩明神」,以及同為上杉神社收藏的「本小札色色縅腹卷」的盔上,也有飯繩明神的前立鑄板,均清楚反映出這個事實(不過,也有學者認為是後世人將景勝的飯繩明神信仰投影到謙信身上)
「立願勝軍地藏.摩利支天.飯繩明神」印

本小札色色縅腹卷
 





五、「毗」字旗和「毘」字旗

翻閱上杉家相關的軍記物如《北越耆談》、《川中島合戰五箇度合戰之次第》等均提到謙信所用的個人用軍旗裡便有「毘」字旗,但「毘」字的寫法是「毗」,不是「毘」;而「刀八毘沙門」旗的記載則不見於任何軍記物之中,上杉家的相關史料裡也沒有提過,所以「刀八毘沙門」旗可說是「橫空出世」的軍旗。



那麼,「毗」/「毘」字旗才是謙信所用的個人軍旗嗎?上面的軍記物裡,「毗」/「毘」字旗是謙信個人用的旗,所以在大河劇或遊戲裡看到「全軍盡是毘字旗」的畫面自然是不真實的。雖然,謙信使用「毗」/「毘」字旗只見於軍記物之中,但是這些軍記物之中,也有一些據稱是根據曾跟隨謙信的家臣子孫的回憶錄寫成的,更為複雜的是,謙信的後代明顯地使用「毗」/「毘」字旗。



江戶時代的上杉藩記錄上既有相關記載,而上杉藩的「米澤藏書」裡收藏一本成書於江戶初期,名為《諸將旗旌圖》的圖錄,清楚記載了當時在任的藩主上杉定勝(景勝之子)的馬印是「白底毗字旗」。因此,「毗」/「毘」字旗的使用在定勝時代已經定型,問題是這是定勝個人的意匠,還是可以追溯至他的父親上杉景勝,甚至上杉謙信呢?遺憾的是,即便是景勝的軍旗也是缺乏各種史料的佐證,無法往前追源。



另外,既然定勝使用的是「毗」字旗,那這是象徵「毘沙門天」還是「刀八毘沙門天」,如果是前者,那麼上杉家對於兩者的崇拜轉化過程,則成為了另一個可以繼續深究的課題。



還有,上杉定勝使用的「毗」字旗又是怎樣轉變為後來更出名的「毘」字旗的疑問也很自然地衍生出來。雖然沒有史料證明其轉變經過,但不排除是在江戶時代的越後軍流學盛行下,不少相關的解說書裡寫成「毘」字旗,或許是因為這個背景因素推動下,使上杉藩也在後來改變了旗印的設計。



最後,還有另一個有名的旗幟:「懸亂之龍」旗,此旗一直被指是謙信衝鋒陷陣時的指令旗,而且將它跟第四次川中島之戰緊緊的扣在一起。不過,其實比起上述的「刀八毘沙門天」旗和「毘」字旗,「懸亂之龍」旗更加缺乏資料,甚至軍記物裡都沒有提及謙信使用此旗,所以「懸亂之龍」旗與謙信的關聯性其實最少,也更加可疑。



據一些史家的考證,「懸亂之龍」旗最早被上杉家記載,是在幕末時期左右,但詳細不明,也就是說,這個「懸亂之龍」旗有可能是藩士因為時局激盪不安時,假借藩祖謙信的「軍神」形象,配合越軍學,製作出「懸亂之龍」旗。事實上,江戶時代的上杉藩重視和崇拜謙信,位於現在米澤城內的上杉神社原本是坐落在二之丸,受到藩府二百多年來的重點保護,還有專門的修繕組和消防隊,誓死保護他們尊稱「御武尊」的謙信靈柩。



說了那麼多,難道謙信就沒有一幅可信的軍旗嗎?也不是,唯一可信又早有記載的軍旗就是「紺(=墨藍)底朱丸旗」,這旗據傳是謙信之父.長尾為景因為救濟朝廷和天皇之功,獲朝廷頒賜的「天子之旗」(朱丸=太陽=日本=天皇),更成為為景對抗山內上杉家的「必殺」,後來便成為謙信之物。

「天賜之御旗」/「紺地朱丸旗」


以上通過考證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個人用軍旗的源頭和疑點,反映出戰國大名的軍旗傳說經過二百多年江戶時代的洗滌沈澱後,產生出巨大的影響力,直至現今的日本和日本國外的戰國迷都深受影響。雖然不像德川家康的「厭離穢土.欣求淨土」旗那樣可以大致推斷出旗幟的來源,但從「孫子之旗」和「毘沙門天」旗的例子,可以看到兩人的威名與甲.越軍流學的影響力有莫大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