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5日 星期六

跳脫「日本史」框架的「阿伊努史」-日、清、俄三帝國敲門下的阿伊努茅希利與阿伊努人-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穿著山丹服的 厚岸地區阿伊努乙名 乙箇吐壹
蠣崎波響繪製〈夷酋列像〉〈御味方蝦夷之圖〉

現在我們提到阿伊努人,相信不少比較熟悉日本國情的朋友會知道他們是居於日本北方的北海道,更廣佈於南庫頁島及千島群島的原住民。

 

也因為這層關係,我們對阿伊努人的認識往往是多民族國家日本國的北方原住民。(當然如果你與日本右翼英雄所見略同,認為日本自古以來兩千年都是單一民族、單一王國、單一語言的國家,我也只能wwwwww)


主張日本單一民族、語言及王朝的日本政治人物 麻生太郎


 

但是「日本國北方地區原住民」是否就能包含整個阿伊努社會及文化乃至歷史呢?

 

筆者不這樣認為,至少筆者是如同琉球學的教授高良倉吉主張17世紀初以前的沖繩縣史應視為「外國史」,更非只是「鄉土史」的等級。

 

筆者也主張在19世紀的1875年之前,阿伊努史也不該只是視為「日本史」,更非只是北海道的鄉土史這麼簡單,筆者更主張當時的阿伊努史應當視為獨立的群體,從東北亞的區域史的角度視野來看待這段時間及阿伊努民族的歷史,而非日本史的一環這麼簡單。

 

主因在19世紀的1875年,俄羅斯帝國與日本帝國簽訂庫頁島千島交換條約,確立兩者國界及勢力範圍之前,南庫頁島、蝦夷地(北海道)及千島群島的阿伊努是由許多互不相屬但文化相近的部族並存。

 

他們雖然與日本,特別是位居北海道南端的渡島半島的松前藩來往密切,然而另一方面,上述三地的阿伊努人也彼此往來貿易,庫頁島的阿伊努人更會透過現在將之稱為「山丹貿易」的貿易途徑,與北亞大陸的諸民族乃至清帝國進行貿易,阿伊努人透過與清帝國朝貢貿易的山丹貿易,更是將貿易品帶往庫頁島、蝦夷地,乃至銷往日本國。

 

至今我們從日本所保存的收藏文獻中也能看到庫頁島的阿伊努的總乙名(首領)與清帝國往來,並為清帝國所發出的滿漢兩文倂陳的文書,相關文書伴隨者近年的阿伊努風潮,也在2019年被指定為日本國家重要文化財。


樺太名寄總乙名文書(カラフトナヨロ惣乙名文書)
原文書收藏於 
北海道大學附屬圖書館 北海道大學北方資料數位典藏網


 

更甚者也有今日庫頁島西南部的名寄地區的阿伊努首領Youchiutei(ヨウチウテイ)的庫頁島名寄地區的阿伊努人首領,因為往來於蝦夷地的宗谷(北海道雉內市)及北亞大陸之間進行山丹貿易,被清國官員嘉獎,而賜與漢名「楊忠貞」及給予三爪龍之官服的山丹服及認可為官的滿文任命書。


樺太名寄總乙名文書(カラフトナヨロ惣乙名文書)
原文書收藏於 北海道大學附屬圖書館 北海道大學北方資料數位典藏網


 

我們從18世紀末的松前藩家臣蠣崎波響所畫《夷酋列像》中,繪有


今日北海道東北部的厚岸地區的阿伊努乙名(首領) 乙箇吐壹(イコトイ,Ikotoi)等在內阿伊努領袖的繪圖中,更會發現這群作為部落領袖的首領等級的阿伊努權貴,個個身穿從大陸貿易而來的山丹服飾。

 

在《夷酋列像》中,相當於今日北海道厚岸地區的阿伊努部落的乙名(村首領)乙箇吐壹(イコトイ,Ikotoi)我們便能看到他穿著的服裝明顯與一般所見的阿伊努傳統服飾不同,反而服飾中充滿者「龍」等充滿大陸色彩的圖紋,從中便能反映在繪畫當時,乙箇吐壹(イコトイ,Ikotoi)所穿著的服裝應是透過山丹貿易而得的舶來品服裝。



穿著山丹服的 厚岸地區阿伊努乙名 乙箇吐壹
蠣崎波響繪製〈夷酋列像〉〈御味方蝦夷之圖〉



 

 

這些珍貴的舶來品服飾,雖然不能肯定是否今日北海道東部的阿伊努人也如庫頁島的阿伊努人有親赴北亞大陸黑龍江沿岸與清帝國互市,但即使不是厚岸地區等北海道東北部的阿伊努人前往清帝國互市,也極有可能是他們透過與庫頁島的阿伊努人貿易後轉手而來的舶來品。

 

山丹服裝有別於傳統的阿伊努服裝,是透過貿易而得的舶來品,因此也自然物以稀為貴,成為尊貴權力的象徵,因此從這樣美術史的視野,我們也能從阿伊努的首領們穿著山丹服裝中反映出阿伊努的社會階級劃分及發展,以及看出山丹貿易的活躍。

 

另一方面,俄羅斯人從18世紀中葉開始從勘察加半島南下千島群島,並開始影響當地的阿伊努文化,俄羅斯人不只帶來火繩槍,讓阿伊努人的狩獵活動更為方便,更也帶來的基督教(東正教)信仰,而開始影響者千島群島的阿伊努人。


進軍遠東及千島群島的俄羅斯軍艦及俄羅斯軍人


 

19世紀初日本幕府與俄羅斯帝國關係緊張之前,北海道東北部的根室、厚岸等地區的阿伊努人更是與千島群島的阿伊努人關係匪淺,兩者更是共同生活圈,直到幕府基於國防需求,禁止蝦夷大島(北海道本島)的阿伊努人渡海前往千島群島的國後島等地進行狩獵之前,兩地的阿伊努人其實往來十分頻繁。

 

 

換言之我們從這些角度來看,1875年以前的阿伊努人及阿伊努史,斷然不是所謂的「日本史」及「鄉土史」這麼簡單,在清帝國、俄羅斯帝國及日本帝國三個帝國的包夾下,阿伊努人們在被稱為阿伊努茅希利的人間之地,既與三帝國互動貿易,三帝國的政治、社會及經濟乃至文化也互相影響者阿伊努人。

 

 

這也是筆者主張1875年前的阿伊努史絕非「日本史」那麼簡單。

 

進入了1875年之後,人間之地阿伊努茅希利被日本及俄羅斯兩大帝國所瓜分,在19世紀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風氣盛行下,文明的「俄羅斯人」及「日本人」更強加「文明」與阿伊努人,企圖使阿伊努人成為文明的「俄羅斯人」及「日本人」,但在這百年來的「文明化」的浪濤中,阿伊努人並未完全忘記自身的根,包含少女知里幸惠蒐集阿伊努的神話及民間故事,將之編輯成《阿伊努神謠集》等試圖保存阿伊努人的語言及文化乃至宗教等傳統。


著有《阿伊努神謠集》,試圖保留阿伊努語言及文化的
阿伊努少女 知里幸惠


 

工藝方面也有如二風谷的貝澤徹先生等許多阿伊努工匠,試圖為自身民族的傳統及現代的衝擊中找出平衡點,試圖傳承阿伊努文化,也有關根摩耶等年輕一代的阿伊努人,透過網路等影音平台教學阿伊努語,試圖推廣阿伊努的傳統文化及語言。

 

也慶幸的是,近年來正好因為動漫畫黃金神威的風行日本及世界,使得人們再次聚焦於阿伊努的文化,而2019年日本政府成立阿伊努新法,承認阿伊努人做為原住民的地位,儘管筆者也多次抨擊,此專法仍有許多問題及模糊地帶,但不可否認的是,伴隨者專法的成立,阿伊努人及阿伊努文化的重視度也高度提升,更迎來了2020年的國立阿伊努博物館的開館。


是世界掀起阿伊努風潮的日本動漫畫 野田智著:《黃金神威》


 

即使如此,筆者依舊認為,阿伊努人雖然是日本原住民的一份子,但是這並不代表日本原住民即是阿伊努人的唯一面向,至少在1875年以前,我們應從東北亞區域史、乃至非日本國史的角度,來重新審視這三百年來,被日本帝國、清帝國及俄羅斯帝國三個強大的帝國所包夾的北方大地的子民們。

 

筆者參與撰寫的日本史專欄的新書《江戶時代史》(題名暫定),也將會在書中介紹阿伊努人與山丹貿易乃至日、清、俄三帝國的互動,以及日俄兩帝國在人間之地阿伊努茅希利的帝國交鋒,也敬請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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