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史專欄: 開棺驗屍-蝦夷王藤原秀衡生世之謎

文責:小編陳家倫

相責:小編陳家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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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科研調查藤原氏四代遺體
左起初代清衡正中二代基衡中二頭顱四代泰衡(一直被誤認為泰衡弟忠衡) 右三代秀衡

今年的大河劇《鎌倉殿的13人》以源平合戰(治承壽永之亂及之後的奧州征伐的一系列兵亂)及鎌倉時代初期的政治及權力遊戲為中心，也因為今年台灣首次在影音串流平台幾乎同步播出大河劇，因此也讓更多人可以更輕易追劇了解這個時代。而在《鎌倉殿的13人》中，其中一個在故事前期搶戲的人物，便是源義經，提到源義經，便不得不提收留源義經的北地之王-奧州的藤原秀衡及平泉藤原氏。

藤原秀衡(左前．田中泯飾演)與源義經(右前．菅田將暉飾演)
(劇照取自2022大河劇《鎌倉殿的13人》)

平泉藤原氏，做為平安時代末期，以平泉為中心統治陸奧出羽兩國的陸奧鎮守府將軍的百年榮華的平泉藤原氏四代，藤原氏歷代都廣修寺院，試圖建立佛之國度，在藤原氏四代的主政下，先是初代藤原清衡建立中尊寺，之後的二代基衡則修建毛越寺，至第三代的藤原秀衡則參考京都宇治的平等院，在平泉建立了無量光院，而藤原氏三代當主遺體，以及第四代當主泰衡的首級皆藏於中尊寺金色堂內。

中尊寺金色堂

當時在藤原氏三代的統治下，奧州靠者擁有的砂金等財富，並與北方的蝦夷島(今北海道)乃至北亞大陸展開貿易，同時也與南方的日本各地展開貿易，而累積大量財富，使得平泉當時成為日本列島內數一數二的大城市。

平泉藤原氏三衡畫像正上為初代藤原清衡
右下為二代藤原基衡
左下為三代藤原秀衡

藤原氏三代所建的中尊寺、毛越寺及無量光院亦是日本列島內數一數二的名剎，可以說當時遠在京都之外的東北，有一個擁有龐大財富及佛教鼎盛的國度以今日的平泉為中心，存在於今日的日本東北地區。

毛越寺

名義上平泉藤原氏服屬於日本朝廷，並與京都的政治圈有密切的政經互動。

然而因為地處偏僻的陸奧出羽，等東北地區，更是大和朝廷早年對抗的異民族蝦夷（えみし）族的所在地，因此儘管至藤原秀衡一代。靠者父祖之政治基礎，以及自身累積的財富及政治手腕，成為鎮守府將軍，乃至收留”源氏貴種”，希望貴種可以成為種馬娶藤原氏之女強化藤原氏與中央政權的緊密關係，甚至這位被稱為蝦夷之王，擁有號稱17萬騎實力(當然這是誇大，但也可想見當時奧州的藤原氏實力之堅強)的平泉藤原氏與藤原秀衡依舊被當時日本京師等所謂「先進無穢」地區的武士及貴族們視為蠻夷，將之鄙視為野蠻不受教化的落後蝦夷人之蠻族。

蝦夷王? 藤原秀衡

且不提這樣帶有種族歧視及華夷思維的想法是否正確，即使是文獻中我們也能看到初代藤原清衡自稱為「東夷之遠酋」、「浮囚之上頭」(浮囚長，浮囚指的古代東國地區歸順日本朝廷並接受管理的蝦夷等異民族及在地原住民)。二代基衡也曾被稱為「匈奴」、「奥夷」，三代秀衡亦曾被稱為「奥州的戎狄」「蝦夷王」，似乎平泉藤原氏四代，那怕曾經與日本京師的貴族聯姻通婚，但是蝦夷族的出身，以及蠻族的標籤深深的刻印在人們的心中

自稱為「東夷之遠酋」、「浮囚之上頭」的藤原清衡

但首先這位北地的蝦夷王藤原清衡是否真的是蝦夷族，或是可能是與北海道的原住民阿伊努人是同族嗎?

幸運的是，平泉藤原氏四代自清衡、基衡、秀衡前三代當主皆葬於中尊寺金色堂，且死後被製為木乃伊，雖然源賴朝雖然發動奧州征伐討伐平泉藤原氏，使得榮華百年淨土平泉毀於戰火，堪比京都平等院的無量光院也在此戰中毀滅，平泉藤原寺也因此滅亡。

平泉車站
今日的平泉乃是岩手縣南部一純樸的小鄉鎮
很難感受出當年藤原氏繁華的大都會情景

但是出於日本中世怨靈思想的觀念，深怕因滅亡平泉藤原氏而遭到藤原氏的怨靈報復的源賴朝，對於藤原氏三代的墓所中尊寺金色堂反進行保護，同時也在第四代當主泰衡死後，將其首級安置於金色堂內長伴三位先祖。之後歷經近千年，儘管曾經經歷過戰國時代等動盪時代，但是藤原氏四代的墓所依舊保存完好，使得它們的遺體也得以保存至現代。

深怕藤原氏怨靈作祟報復而慎重的保護藤原氏四代墓所的源賴朝木像

到了1950年(昭和25年)時，日本的研究團隊前往中尊寺金色堂對平泉藤原氏四代當主的遺體進行調查，由於是集結醫學、人類學、歷史學、生物學及植物學等各門學問的16名專家參與，且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日本首次舉行大規模的自然科學的科學調查，加上當時仍在爭論盤據古代東北的蝦夷族是否=今日北海道的原住民阿伊努人或是系出同族?(其實這問題至今仍懸而未決，近年來部分學者也只是提倡擱置爭議，別再陷入古代蝦夷是否等於阿伊努的死胡同，而去研究更實質面的課題)

1950年科研調查藤原氏四代遺體
左起初代清衡正中二代基衡中二頭顱四代泰衡(一直被誤認為泰衡弟忠衡) 右三代秀衡

因此當時如此大規模的學術調查團調查藤原氏四代遺體自然引起當時日本全國性關注，相關的調查結果並整理成《中尊寺及藤原四代》(中尊寺と藤原四代)」的調查報告書(已絕版，網路上若看到僅存的圖書往往價格也wwwwww)。

《中尊寺及藤原四代》(中尊寺と藤原四代)(正中)

最終調查團得出的結論是藤原氏四代的遺體找不出與今日北海道的阿伊努人類似的特徵，反而在許多特徵上甚至與今日的日本人相似，因此得出蝦夷王平泉藤原氏與今日的阿伊努人沒有直接的親屬關係的結論。

藤原秀衡棺木

這邊便衍伸出另一個問題便是如果不是阿伊努人，那是否有可能藤原氏四代是古代東北地區的蝦夷族，並與阿伊努人是不同族群?

這方面也有學者提出古代蝦夷其實只是指位於古代東國及東北地區不順服於大和朝廷的當地原住民的總稱，既非所謂以血族文化為中心的單一民族的稱呼，也與近世(17世紀後)所指的位於今日北海道、南庫頁島及千島群島的近世阿伊努人是不同群體。

這一點的話，蝦球認為，雖然阿伊努、和人及古代蝦夷都是從繩文文化的繩文人演進出來的，但是隨者時代的演進，一方面日本接受大量來至朝鮮半島及北東亞大陸的渡來人移民，而位於北海道及北東北地區的繩文人，則同時受到北亞的鄂霍次克文化的影響，兩者都逐漸走出自己的特色及道路而分離，介於兩者之間的今日日本東北地區的古代蝦夷，則是處於兩者之間，但既不能說=現在的和人，也不能說與是現在的阿伊努人，因此雖然我們能在古代蝦夷所出沒的地區的地名找出與阿伊努語言類似之處，也可能在一些考古研究上找到與和人相似之處，可以說古代蝦夷所在的今日東北地區處的便是此正好族群融合的過渡區。

但是蝦球始終認為，種族、族群並非一程不變的，除了血統及身體特徵之外、文化及語言都可視為都可視為族群及文化的一環，即使是今日所提及的阿伊努人，在北海道北部及南部的阿伊努文化及風俗也是會有些微的差別，那怕他們都被歸類為阿伊努人。

與東北的蝦夷人走向不同歷史進程的北海道的阿伊努人
小玉貞良繪阿伊努盛裝圖

因此1950年代藤原氏四代的開棺驗屍的考古結果雖然否定蝦夷王=阿伊努人，但是蝦球依舊認為這不代表古代蝦夷與阿伊努文化系統完全沒有關係，兩者極有可能只是在歷史的發展上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進程，唯古代蝦夷隨者被日本王朝征服，最終融入於日本社會及人種之中，阿伊努人則因為進入日本國家體制的時間較淺，加上與北亞大陸的鄂霍次克文化等大陸文化的關係也較深，因此相對地保存自身的族群特色至今(儘管現在也告危急，但近年有略為復興的跡象)。

回過來，藤原氏四代的遺體在多年來也一直被相關學者研究，在1980年代時，便再次有學者對於藤原氏四代的遺體的頭蓋骨進行精密分析，分析的結果是幾乎可以完全否定藤原氏四代是阿伊努人的可能性，更也提出藤原氏四代可能也不是出自東北地區的當地原住民，而極有可能是來自日本京都地區。

換言之藤原氏四代乃是不則不扣的和人，更可能是和人之中的上層階級，但是隨者來到地方之後，便被鄙視蠻夷及異民族的(同類)京師貴族視為蠻族，蝦球也認為藤原氏四代可能也為了統治奧羽及當地的土著原住民(即廣義的古代蝦夷族)的政治需求，而為求「本土化」而在意識型態上也有浮囚長及蝦夷王的意識。

三衡畫像分別為藤原氏初代藤原清衡(正上)
二代藤原基衡(右下)
三代藤原秀衡(左下)
雖被京都人稱為夷人，透過科研結果卻調查出其實是來自京都地區的奧州的統治者

類似的案例筆者也想到在古代的地中海，亞歷山大征服東方，其部將托勒密在埃及割據建立托勒密王國，雖然這是一個領導階層由希臘人組成的政治貴族，但是當托勒密王國統治多年之後，這群希臘貴族及統治者也出現了本土化(埃及化)的現象。

江戶時代統治今日宮城縣及包含平泉在內的岩手縣南部的仙臺藩伊達氏，也出於政治需求自認為奧州藤原氏之後，在政治上採取尊藤原氏的態度，儘管我們已可以確信伊達氏其實與奧州藤原氏沒有直接關係，但伊達氏的尊奧州藤原氏的態度及家族擁有的藤原意識，同樣也是出於統治及政治需求而誕生的產物。

基於政治需求而保有藤原意識的仙臺藩伊達氏初代藩主伊達政宗

不管如何，雖然無法完全肯定是否藤原氏出自京都貴族的說法是否完全正確，但是基本上藤原氏四代等於阿伊努的可能性已經趨近於零，因此蝦球還是相對相信此說是有可能的，這也更加說明為何奧州藤原氏四代會在維持一定獨立性的同時，也積極的與掌握日本京都政局的貴族及武士保持緊密交流關係，因為本身他們便可能是出自於京師而來的統治者，儘管百年統治奧羽地區而出現土著化的現象。

最後尚可一提的是，我們在劇中《鎌倉殿的13人》所見的被視為奧州藤原氏英主的藤原秀衡，若我們根據開棺驗屍的科學調查成果，也可以得知他的死因，根據該次的調查結果得出藤原秀衡的遺體為60歲~70歲左右的男性，與相關文獻系圖上提及的66歲去世符合，同時也判斷出血型為A型，身高為163公分，且身材壯碩，營養十分良好，但是牙齒上有蛀牙的痕跡，且可能因此導致併發骨髓性脊椎炎引發敗血症為其死因。

藤原秀衡遺體

另一方面，藤原氏的最後當主藤原泰衡的頭骨也被保存於中尊寺金色堂內，與先祖三代長眠，但是由於保存其頭骨的木箱寫者是藤原忠衡(泰衡之弟)首級的文字，因此長年被視為是藤原忠衡的頭骨。

裝有藤原泰衡頭顱的木箱，卻因木箱上寫者忠衡公三個字
而使得該頭顱長期被誤認為是藤原忠衡

然而在1950年的科研調查中發現，此頭骨不但有16處割傷或是刺傷的痕跡，此頭蓋骨在眉間的左側到頭蓋骨後側更有一個被直徑一公分的孔貫通的傷口，與《吾妻鏡》中記載藤原泰衡死後其頭蓋骨被釘上長達24公分的八寸釘的文獻資料符合，而得以確定此頭蓋骨為藤原泰衡的頭骨，而非忠衡，也讓可能長達數百年被誤認為弟弟忠衡的遺體，終於透過結合自然科學及歷史學的科研考證，重新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