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8日 星期六

再談西鄉與大久保

 文責:松


曾寫過一篇文章講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這對反目成仇的好兄弟,覺得意猶未盡,還想再多寫一些。

 

上次講兩人在征韓論的問題上出現分歧,我說到西鄉考慮的只是士族利益和國家尊嚴問題。我認為這個評語有點不準確。

 

最近才開始拜讀信夫清三郎的神作《日本近代政治史》(第三冊),深覺自己以前寫過的文章,統統都應該丟到廢紙箱裡去。該書第一章的主題就是西南戰爭。

 

征韓論爭的背景,是明治政府希望與朝鮮建立平等外交關係,即欲幫助朝鮮放棄鎖國和與滿清脫離宗主關係,但是日本國書上寫有「大日本皇帝」字眼,不為朝鮮接受,於是日本國內興起征伐朝鮮的意見。一般都認為以西鄉為首的主張征韓論者是為了保護在韓僑民,以及讓國內士族有了宣洩武力的出口。而西鄉提出隻身赴韓交涉,的確有一份其他主張征韓者欠缺的溫和,現在流行一種說法,指西鄉提出親自赴韓,當然是希望改善兩國關係,但萬一交涉失敗,客死朝鮮,那麼日本就可以興師問罪了。

 

信夫清三郎認為,西鄉本來就對朝鮮不抱任何戰意。西鄉著眼在外交途徑解決紛爭,用道理去說服人。在西鄉的眼中,朝鮮不應該是日本的敵人,滿清也不應該是日本的敵人,日韓清三國應該是同伴,合力抵抗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西方列強。顯然對朝鮮用兵並不符合西鄉的想法,與一心只想耀武揚威的征韓論者比較,西鄉的戰略眼光更寬廣。

 

這讓我聯想到山縣有朋提出的國境線和利益線的概念,兩者的共同點在於以列強中最接近日本的俄羅斯為假想敵,但是西鄉始終應該視朝鮮為日本抵抗列強侵略的好夥伴,而山縣則把朝鮮當作日本與俄羅斯之間的緩衝,並不惜以武力維持這個狀態。

 

西鄉很推崇勝海舟和福澤諭吉。勝和福澤都是開明的現實主義者,影響西鄉甚深。福澤曾幫助朝鮮開化黨領袖金玉均推行國家改造,我想西鄉和福澤在這方面的想法是相似的,無奈明治政府的冷漠和朝鮮政府的狙擊,金玉均不但不能改造國家,還賠上性命。

 

征韓論政變下野後,西鄉在鹿兒島開設私學校,讓士族有個寄託生活的地方。雖然鹿兒島士族是日後西南戰爭的禍首,但成立私學校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與政府作對。鹿兒島縣令大山綱良,甚至內務卿大久保利通,都曾經資助建設私學校(大山綱良直到西南戰爭爆發時,都一直站在西鄉那一邊),所以在明治政府眼中西鄉一黨並不是危害國家的團體。按信夫清三郎的講法,西鄉雖然離開廟堂,但內心秉持挽救國家的志向,甘願擔當國家最後一道防線。他與大久保決裂,不過是兩人政見不同,報效國家的心是沒有不同的,萬一大久保的路線失敗,西鄉一黨絕會挺身而出保衛國家。

 

佐賀、熊本神風連、秋月、萩相繼發生士族動亂,西鄉始終不為所動,政府首腦如大久保和木戶,都堅信西鄉不會響應,但暗地裡又派警察到鹿兒島施行各種陰謀詭計。西南戰爭爆發的原因之一,就是其中一個被私學校逮捕的警察,被嚴刑迫供之後,供認自己是奉大久保的密令來行刺西鄉(另一個原因是偷運私學校黨接管的武器和火藥),迫使西鄉興師赴京問罪。本來西鄉就是要問罪而已,政府也派人到九州跟西鄉談判,希望息事寧人,但西鄉身邊的桐野利秋反對談判,於是雙方決裂,導致西南戰爭的爆發。

 

西南戰爭不只是發生在九州的局部決戰而已,日本各地都有士族團體加入行列,所以西南戰爭的規模是屬於全國級別的。經歷之前的士族叛亂,二次維新的呼聲愈來愈高,天下志士都把寄望放在唯一尚未表態的領袖西鄉身上,只等西鄉站出來反對政府,各地的團體便會響應,再加上平日輿論和媒體的支援,造成私學校黨舉事之際,聲勢比以往的叛亂更浩大。

 

但事情發生總有原因,這不僅是西鄉與政府的個人恩怨而已。對不平士族和百姓而言,家祿處分和地租改革令他們難以維持生活,言路的閉塞使他們的聲音無法上達政府,迫使他們用武力反抗;對政府而言,自由民權派利用士族和民眾衝擊政治體制,加上鹿兒島半獨立的割據狀態,一直是明治政府的眼中釘。雙方既然無法調和,那麼兵戎相見只是時間問題,西鄉和私學校問題不過是導火線而已。

 

(雖然我覺得西鄉還有許多值得探索和重新評價的地方,但目前我還是認為大久保的路線是沒錯的。)

 

文章首發處:

幕末研究所

https://www.facebook.com/jpmodernhistory/posts/109629597906501

日本史研究札記

https://nihonshi.blogspot.com/2019/04/blog-pos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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