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24日 星期五

仁王的女人~威廉‧亞當斯(William Adams, 三浦按針)與他的女人們~(貳)日本人妻-梅華王院妙滿比久尼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陳家倫 小編3森長定

按針夫婦塚


我們在談過留在英國家鄉,母代父職,一手拉拔包含女兒蒂里文絲(Deliverance)在內的兩位兒女長大的威廉‧亞當斯(William Adams)的英國合法妻子瑪莉‧海恩(Mary Hynn)之後,這次我們來談談另外一位與這位當今世界聞名,更有「仁王」外號的英國航海士威廉‧亞當斯(William Adams)結為連理的女性,她就是這位擁有日本名字三浦按針的武士威廉來到日本之後,與之成婚並育有一男一女的日本女性,然而很遺憾的是,這位象徵日英交流史中,擁有一定歷史意義的女性,我們卻在史料上找不到她的名字,不過在其死後,戒名為「梅華王院妙滿比久尼」,然用其死後的戒名來稱呼,或許也有些不恰當,因此在下文中,我們姑且稱她為「按針夫人」。

 

若根據一般的說法,三浦按針在慶長十年(1605)左右,於日本展開第二段婚姻,而與日本女性成婚,這位日本女性,一般說法認為是武士之女,為當時掌管江戶城下町中的日本橋的傳馬的交通事務的幕臣馬込勘解由之女,名字則傳為小雪,然而關於小雪之名,很遺憾地從當時的史料上,很難找到可證明此名字的真實性的史料,因此保守起見筆者認為還是應當先將小雪之名拋之腦外。

 

另一方面,其是否為馬込勘解由之女,或者說是否為武家之女出身,也是有所疑問。若根據研究西洋史的日本玉川大學的森良和教授在其著書《三浦按針》中所提及,最早提及三浦按針迎娶幕臣馬込勘解由之女的史料,已是19世紀末的明治時代的報紙《橫須賀新報》在1888年時的記事,以及菅沼貞風在1892年所出版的著書《大日本商業史》,儘管兩者都未列出此說法的出處或是根據,然而三浦按針這位大御所德川家康眼下的外國紅人迎娶幕臣馬込勘解由之女的說法便已不脛而走,流傳百年。

 

然而在1605年前後,尚未獲賜逸見封地的三浦按針,此時居住於江戶城下町的日本橋,其宅邸直到今日,距離幕臣馬込勘解由的宅邸徒步不過十分,然而做為三浦按針的好友及同事的英國商館長理查‧考克斯(Richard Cocks)卻從未提及馬込勘解由,而三浦按針曾多次與理查‧考克斯一同做為英國商館的一員來到江戶洽談公事,如果明明按針在江戶日本橋的家離馬込勘解由如此近,卻連可以堪稱按針在日本少數的同鄉摯友理查‧考克斯都未提及這位「可能是」按針岳父的馬込勘解由,也不禁讓人對此按針夫人為馬込勘解由之女的出身打上問號。

 

同時森良和教授在考據大正時期出版的地方自治體史時也在《日本橋區史 第四冊》中在「三浦安針」項目中看到「在家康的牽線下,請江戶的馬込勘解由進行斡旋,而娶了某寡婦為妻。」

 

換言之若根據此說,馬込勘解由並非其岳丈,而只是做為媒人,替按針物色了一位喪夫守寡的寡婦,使之與按針成親,而此寡婦即是本文所稱之按針夫人。

 

然而原文並沒有點出此說的說法根據何在,因此也難以輕易相信。

 

另一方面,也有學者認為參考理查‧考克斯(Richard Cocks)的日記曾經與一個居住在江戶日本橋界隈,並名為三雲屋(Migmoy)的日本商人有生意上的往來,並懷疑馬込勘解由之女的說法,可能是誤將(Migmoy)和馬込(Magome)混在一起,因此認為按針夫人的出身應該不是武家之女,而是江戶城下的商人三雲屋之女。

 

但此說也無決定性證據,導致我們也無法輕採此說。

 

那麼,史料上有沒有可以考據按針夫人或是其家族出身的資料呢?

 

若從史料來看,我們應當可以確認按針夫人與三浦按針在慶長十年(1605)成婚,然而當時的日本,與今日相比,國際交流甚少,也相對自閉,民族優越感強,不但自滿為天孫統治的神國,更對包含鄰國的朝鮮,以及蔑稱為「南蠻」等西方人在內帶有種族與宗教上的歧視意識,因此我們從當時活躍於日本的西方商人或傳教士的字句中也能看到各種對西方人歧視,或是對其丟土石等歧視、攻擊性的動作。

 

因此按針夫人與按針結為連理的案例,在當時來說應當不是社會普遍的風氣。即使如此,按針夫人仍協助按針持家有道,按針夫人與按針育有一男一女,當中兒子名約瑟夫(Joseph Adams),女兒名蘇姍娜(Susanna Adams),約瑟夫之後並襲名三浦按針,成為三浦按針二世,並在父親威廉放棄領地,棄武從商後,繼承父親威廉的封地逸見。

 

威廉在將領地交給約瑟夫後,自己獨自一人前往英國的平戶商館從商,但是按針夫人並未隨之前往,而是留在兒子的封地逸見,且考量威廉退隱的時間是161310月,當時約瑟夫雖獲得幕府許可繼承威廉250石的封地,但是約瑟夫最多也可能只有八歲,因此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父親離家,兩位孩子年幼下,為三浦家當主約瑟夫主持家務及管領領內事務的,應當是留在逸見的威廉之妻按針夫人。

 

按針夫人便在丈夫跑船下,持家帶大兩名孩子,看到這邊,筆者不經覺得與威廉的另外位英國妻子瑪莉‧海恩(Mary Hynn)母帶父職的經歷有相似之處。

 

然與瑪莉‧海恩(Mary Hynn)及蒂里文絲(Deliverance)不同的是,人在日本的按針仍舊隨時有可能回到逸見的領地探望日本的妻小,實際上按針也曾多次以英國商館員身分前往江戶洽公時,前往逸見探視妻小,而按針夫人也做為逸見或浦賀的東道主,多次以主人的身分歡迎丈夫的同僚的英國商館員或是其他西方人來逸見作客,並熱情的歡迎接待。

 

可以說做為一位妻子乃至「女領主」,按針夫人可以說是位賢內助,且雖無「女領主」之名,但是也在孩子約瑟夫年幼之時協助操持家務,管理領地,而有「女領主」之實。

 

除了賢內助之外,我們是否還能從史料上找一些關於按針夫人的身世呢?

 

在這邊我們可以從兩條線索進行追尋,當中第一條線索,是慶長十八年(1613)出海前往美洲及歐洲的伊達政宗所派遣的使節團「慶長遣歐使節」。


伊達政宗


 

伊達政宗在與幕府合作下,於慶長十八年九月十五日(16131028)派遣家臣支倉長經(支倉常長)為使,並以方濟會傳教士索鐵羅(Sotelo)為翻譯,西班牙軍人及冒險家·維斯卡伊諾(Vizcaíno)在內的西方航海士、水手以及日本武士及商人前往美洲及歐洲與西班牙國王洽商伊達領與當時西班牙國王所統治的新西班牙(西屬美洲,位於今日的中美洲墨西哥等地)貿易通商。


支倉長經(支倉常長)


 

(有關於伊達政宗派遣支倉長經前往西班牙洽談通商貿易的故事可參考拙文

-慶長使節船博物館(Sant Juan Bautista號館)-

()伊達政宗與支倉常長的貿易夢想之船

https://sengokujapan.blogspot.com/2020/01/sant-juan-bautista.html

 

()伊達的黑船

https://sengokujapan.blogspot.com/2020/02/sant-juan-bautista.html

 

()浴火重生與希望之船

https://sengokujapan.blogspot.com/2020/04/sant-juan-bautista_22.html

 

伊達的黑船-Sant Juan Bautista-的航行軌跡

https://sengokujapan.blogspot.com/2020/04/sant-juan-bautista.html

 

仙臺北山五山遊-光明寺-傳支倉六右衛門長經(常長)深眠之地

https://sengokujapan.blogspot.com/2020/10/blog-post_28.html )

 

支倉長經做為日本的「奧州王」伊達政宗派遣的使節,不但見到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更成為座上賓。

 

在支倉長經等使節團一行人滯留西班牙時,意外的也留下可能關於按針的日本夫人的出身的線索。

 

根據一位據傳在慶長遣歐使節一行人停留西班牙大城塞維利亞(Sevilla)期間與使節團相遇的英國人維克托.薩克維爾(VictorSackville)1614129日寄回英國的書信中提及

 

「他們(慶長遣歐使節)向我提及,在當地(日本)有與貴婦成婚,並成為大領主的英國人亞當斯。」

 

這也成為按針夫人「高貴說」的一個支持的論點,然而此論點仍有不少爭議,主因在於當中的內容不盡不實,且更可能參雜者翻譯個人的野心。

 

首先在當時,按針雖然確實成為幕府家臣,並領有250石左右的領地,然而250石對於當時的幕府來說,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中級家臣,按針之所以會特別引人注目,主因還是他身為外國人擁有日本人沒有的知識,而得到喜歡吸收新知的德川家康重視,但是很明顯的就現實上,按針與所謂的日本「大領主」的說法有一定的落差。

 

其次是在於慶長遣歐使節中,雖然使節正使為伊達家臣支倉長經,然而支倉長經等使節團主要是依靠隨行的方濟會傳教士索鐵羅居中翻譯。

 

這位方濟會傳教士索鐵羅是被評論為「被傳教耽誤的策士」的策略家,他擁有想成為日本教區主教的個人野心,因此在慶長遣歐使節期間,做為一位外交使節團的隨行翻譯人員,可以說是位非常不合格的翻譯官,多次超譯本來日方的意思,以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及野心,尤其是在近年來伊達家寄給西班牙國王的條約國書的日文副本也在日本被發現,比對現留存於歐洲的送交出去的拉丁文版國書有明顯的出入。


被傳教耽誤的策士與不稱職的翻譯官 索鐵羅(圖右下)


 

至於相關的出入內容,筆者已經於未來將會出版的《江戶時代史》一書中的篇章〈慶長遣歐使節-支倉常長的遠航以及其背後意義〉說明,因此這邊就不再累述。

 

然而考量索鐵羅做為一位翻譯官,唬爛人及超譯的前科多多,因此透過翻譯官索鐵羅傳達給英國人口中的按針夫人「貴婦說」的說法,也只能對其可信度大打折扣。

 

另一條線索則是威廉的英國商館同僚兼好友,英國商館長理查‧考克斯(Richard Cocks)的日記。


理查‧考克斯(Richard Cocks)像


 

在理查‧考克斯的日記中曾經記載一位亞當斯夫人的義父(Mrs.Adams father in law)曾經從東國來到平戶拜訪。

 

如果說亞當斯夫人的義父,最合理解釋便是此人為亞當斯夫人的公公,即是威廉之父,然而我們從威廉的出身經歷可以判斷此亞當斯夫人的義父(Mrs.Adams father in law)絕不可能是威廉之父,因此前述的森良和教授便提出此人的三種可能

 

1.有可能是按針夫人的母親改嫁後的丈夫,換言之等於按針夫人的「繼父」

2.有可能是按針夫人有前一段婚姻,之後可能因為前夫去世等因素而別離,並在之後改嫁,但在這之後按針夫人仍與公公(前夫之父)保持來往

3.按針夫人可能成為某家族的養女,此義父,乃是按針夫人的養父

 

不過基於史料上的不足,我們仍難以判斷上述三種何者正確。

 

另一方面,我們從理查‧考克斯的日記中也能看到按針夫人及其丈夫的敘述,

 

因為考克斯曾記載上述的亞當斯夫人的義父(Mrs.Adams father in law)曾寫信給好友威廉的兒子約瑟夫以及威廉的義妹(按針夫人之妹) 瑪格達琳娜(Magdalena,マグダレーナ)以及妹夫 安德烈(Andrea.アンドレア),考量此兩人雖為日本人,但是都是以受洗名稱之,因此相信應當可能是基督徒,加上考克斯曾經贈與具有基督教宗教色彩的「索羅門」繪畫與按針夫人及瑪格達琳娜姊妹,且丈夫也是英國出身的基督徒,因此筆者認為,考量家庭因素,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可以確認按針夫人的宗教信仰,但是按針夫人是基督徒的可能性極高。

 

然而很遺憾的,雖然我們可以從史料中看到按針夫人的妹妹及妹夫的受洗名,但是並不能找到按針夫人的受洗名,即使是威廉的好友,並在威廉生前及死後也與威廉之妻按針夫人保持良好關係及往來的理查‧考克斯,也都只在日記中將其記載為亞當斯夫人 (Mrs.Adams),支字為提亞當斯夫人之名。

 

而日方資料也只留下安仁內儀(按針夫人),這也使得我們無法得知其芳名。

 

更甚者,由於理查‧考克斯在日記中毫不避諱地寫下亞當斯夫人妹妹瑪格達琳娜及妹夫安德烈之名,卻一直忽略不提亞當斯夫人之名,因此也有研究者懷疑,極有可能亞當斯夫人的名字是被刻意抹拭。

 

主因在於對於基督徒的威廉.亞當斯來說,其信奉的基督教信仰奉行一夫一妻制,而威廉遠在英國的老家仍有堅守婚姻的糟糠之妻瑪莉‧海恩(Mary Hynn)及女兒蒂里文絲(Deliverance)

 

雖然一夫多妻並不違反當時日本社會的精神及風俗,但是明顯威廉在日本娶了第二任妻子是有違自己信奉的基督教信仰,因此在這背景下,威廉與好友理查彼此之間可能形成默契,故意不提威廉的日本夫人的名字,企圖低調威廉在日本取妻違反基督教義的事情。

 

但不管此推論是否為真,這位無名的按針之妻,作為一位稱職的妻子及母親,默默的為家庭付出應當是不爭的事實。

 

最終,按針夫人於寬永十一年七月十六日(163489)病逝,死後戒名為「梅華王院妙滿比久尼」,按針的封地逸見的領民並在今日逸見的塚山公園建立供養按針及按針夫人「梅華王院妙滿比久尼」的供養塔,此供養塔被認為是在寬永年間(1624~1644),也就是按針夫人死亡的前後十年間建立,由於當時武家夫妻二人一同供養的案例並不多,因此從領民將按針夫妻一同設立供養塔供養的情況也能看出,當地的領民對於按針夫人的仰慕之情。


按針夫婦供養塔



我們能在不少史料上看到按針夫人做為一位妻子,多次展現內助之功,為丈夫或兒子管理領地,或是為丈夫的商人事業做出貢獻儘管她沒有留下真正的名字,但是無名的她依舊是威廉.亞當斯在日本的賢內助。

 

但是正所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既然威廉當初能夠背叛英國的糟糠之妻瑪莉‧海恩(Mary Hynn)的誓言,那麼人在平戶並病死於平戶的英國商人威廉.亞當斯再次背叛身處逸見的賢內助「梅華王院妙滿比久尼」也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情了……

 

延伸閱讀

人物簡傳 三浦按針(威廉‧亞當斯)簡傳(1564~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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