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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8日 星期六

亂世英雄伊勢早雲的成功原因




在我的新書裡,花了不少篇章來介紹了伊勢宗瑞(早雲,以下同)在因緣際會之下,展開了傲闖關東的旅途,並從此在混沌的關東平原轉戰一生,成就了畢世偉業,結果上讓他成為了日本國內外都十分知名的歷史人物。



然而,礙於書本的體裁及目的,我在書中沒有多餘的空間很好地細說早雲的個人情況。事實上,除卻後世寫成的軍記物外,我們對早雲的一生所知不多。換言之,現在坊間所流傳的「早雲」像其實嚴格上大半是根據軍記小說為基礎。那麼,究竟在現有零碎的片段史料裡,我們又能不能看到一些關於早雲的「鳳毛麟角」呢?



接下來我們通過兩個同時代的人來看看早雲的逸事。



首先由他兒子,即同樣是赫赫有名的亂世英雄北條氏綱來說起,天文十年(1541)五月,已經臥病在床的北條氏綱遺下著名的「御書置(遺書)」給他的兒子北條氏康,作為離世前,給予兒子的最後教導。



在總共五條長長的遺訓之中,氏綱在第四條教訓中談到了節儉的重要性時,提到了關於亡父早雲成功的原因,氏綱是這樣說的:



「世上時人嘗言亡父(早雲)入道公以微小之身成為天性之福人,那當然是因為得到了天道眷顧,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早雲公嚴守節儉之道,不好華麗之故也」



氏綱是早雲老年而得的長子,在繼承家業時已達壯年,對於亡父早年的發跡史當然所知不多,有史家認為氏綱強調早雲節儉之德,不只是因為早雲的確如此,也是要告誡兒子氏康要順守家風。無論如何,早雲節儉樸實而成功創業的故事,即使站在現今社會,也是十分有說服力的根本道理。



不過,這個節像美德似乎並不只是兒子為吹噓亡父之偉大而說的,因為同時代,遠在北陸的另一位老英雄也有類似的說法。這位老英雄便是在戰國迷之間也十分有名的朝倉教景,或朝倉宗滴。當時宗滴作為四朝元老,為朝倉家鞠躬盡瘁,全力地輔助侄孫.朝倉義景至百年歸老為止。



在他口述,由家臣編寫而成的《金吾利口書》(又稱《宗滴話記》)中,朝倉宗滴提到理財道時,同樣提到了早雲:



「為人者不可不儲備錢財,但好像商人那樣過度地收貯寶物財富,則就不是武士應做的事。然而我從(連歌師)宗長那裡常常聽聞伊勢早雲的蓄財能力很高,猶如就連衣針也會大量儲備起來一樣,但他一旦到了行軍所需時,便會不惜粉身碎骨一樣傾盡所有。」



這裡提到的宗長就是當時遊走在各大名之間的有名連歌師,宗長除了跟朝倉家有深厚交情外,也同時跟今川、北條等東國大名都有交流,因此,作為同時代的人,宗滴從宗長口中得知早雲的個性、作風並不奇怪。由此可想像早雲為人節儉之風在當時應該十分出名,北條家內外皆知。



而且,我們從宗滴的談話中不僅確認了早雲節儉作風可信,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中知道早雲的節儉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守財奴,早雲在需要砸錢時也是毫不猶豫地投入。換言之,早雲的節儉其實是為了積粟防饑,未雨綢繆,一旦需要的時候可以適時使用,不會因為缺錢而錯失機會。這種智慧套到現今社會,就是很重要的危機管理和資源管控能力。



當然,除了盲目的吹捧外,我們也要考慮到當時早雲所面對的實際環境。我在書中(詳見《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第一冊第二章)提到早雲當時很可能利用了關東地區發生的明應大地震,藉對手扇谷上杉家、三浦家深受震災打擊,趁勢發動攻擊,將兩家打敗。事後,即使早雲奪下伊豆東部以及進入相模的機會,但震災之後災區的窮困便成為他必須面對的當面課題。



也正因為這個契機,早雲有機會及條件在新奪得的領地內實施檢地及新的民政來加強統治,以及籠絡人心。不論如何,早雲如果不是因為忠實地順應時勢,沒有勞民傷財,是絕不可能輕易地得到伊豆及相模兩國人民的支持。平心而論,從這些狀況證據來看,都可以推斷氏綱跟宗滴的所見所聞不假,是值得相信的美談。



嘗言道「創業難,守業更難」。誠然而言,北條氏綱與朝倉宗滴皆為守業之人,他們成功守住了父祖基業,殊不簡單。但是即使如此,「由無變有」的奇蹟也絕不是容易做到的豐功偉績,我們從上面例子聽到早雲的成功哲學之一節儉,聽來容易平淡,但試想要在艱苦孤掌難鳴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穩住草創的基業,同時又要跟一心要消滅自己的死敵周旋,更要作為統治者,減少對領民的負擔,確保領地走出災害的打擊陰影,從而繼續闖出一遍天。如此想來,我們代人往往急於求成,一不順心便容易自暴自棄,又是否能領略當中的要訣,又是否真的能夠成功複製這種成功呢?


治史經驗談-史學方法與史料析論

文責:小編 陳家倫

近期本站的臉書專頁上不少同好詢問該如何分辨史料,或是什麼是良質史料。小編太郎才疏學淺,論有所成到不敢當,但是也自認自己大學四年在歷史學系混口飯吃混了四年,因此也附上小編太郎多年前在大學時修史學方法課程研讀杜維運先生的《史學方法論》所提交的報告。

杜維運《史學方法論》


希望可以給各位同好參考,做為研究史學的基礎。

而要問如何懂得分析史料的話?
小編太郎只有三個建議
1.要讀書~基本功要紮實,不要好高騖遠
2.史學方法多讀熟,不管是修日本史還是各種史,不熟悉史學方法,則永遠都是半吊子。
3.要讀書~基本功要紮實,不要妄想偷吃步。(因為很重要,所以重複了)

那麼進入正文:

第九章 〈史料析論〉

(一)       中國史學家的史料分類

如同杜維運先生所言,史料是建構在歷史事實之上。甚至若無史料,便無歷史。畢竟歷史的推論與解釋是建立在史料上,若無史料或史料錯誤,即使史家推測精細,也終無用處。

因此乃有傅斯年所言:「史學本是史料學」梁啟超:「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史料不具或不確,則無復史之可言。」[1]

我國第一位對史學進行歸類並寫出《史通》一書的劉知幾也在其著作《史通》的〈史官建置〉中將史料分為當時之簡、後來之筆兩類。即當代人於當時所留下的紀錄、後世人對於以前的時代所寫之史兩類。

「夫為史之道,其流有二。何者?書事記言,出於當時之簡。勒成刪定,歸於後來之筆。然則當時草創者,資乎博聞實錄,若董狐南史是也。後來經始者,貴乎儁識通才,若班固、陳壽是也。必論其事業,前後不同,然相須而成,其歸一揆。」[2]

劉知幾又將當時之簡分為十類,分別是

1.偏記、2.小錄、3.逸事、4.瑣言、5.郡書、6.家史、7.別傳、8.雜記、9.地理書、10.都邑簿

偏記、小錄可作為實錄,參考價值極高,逸事、瑣言則可作為別說,以供參考。郡書、家史雖為檔案,但難免留於美其邦族並只及於其一族。別傳、雜記雖抄襲前史,或偶留於妖邪之道,但仍能從中找取可用之處,地理書雖為重要,但偶有過於讚美其故里,至於都邑簿,則博而無限。因此在如此龐大的史料中,進行整理分析,並做精密的考證即為史家重要之事。

(二)       西方史學家的史料分類

西方十九世紀末的學者班漢穆(Ernst Bernheim),將所有的史料分為「傳說」「遺跡」兩類。而我國在西方於鴉片戰爭打破清廷的門戶之後,使西學東漸,史學也深受西方影響。因而在民國初年之時,我國學者‧王國維先生也提出『二重證據法』,即「紙上材料」「地下材料」的雙重證據,或許也是深受西方史學所影響而悟出。

西方在歷史上,將「傳說」分為圖畫、口耳相傳及文字三種。圖畫即利用圖形、畫作等來敘述歷史的人事物。口頭的傳說則包含諺語、民謠等。

當中口耳相傳在早期的歷史記載與部落傳承佔有重要的地位,尤以文字發明之前更為重要。時至今日,口述史學對於歷史學仍佔有一定的地位。近日國人想研究近代中國史亦或是台灣史,仍舊可能拜訪老一輩的老兵亦或是耆老,以從他們的口中還原大時代下的歷史。當中有名者即如《張學良口述歷史》[3]。或如史記》〈高祖本紀〉中的〈大風歌〉之歌謠,也因為口述而後為太史公所記載。

大風歌乃漢高祖劉邦於擊敗英布後回故里沛城,廣邀父老兄弟大宴,並召童120人歌唱,高祖酒後起興,乃吟出「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並教兒童歌之。[4]

然口述歷史要注意的是,其可能會有不客觀或是自相矛盾之處。因此在這一方面,為史者便應細心比較,以從眾多資料中釐清真相。

文字記載則為人類歷史上保留最多的史料,其分類可大致分為檔案、政書、詔令、奏議、大事紀、年鑑、職官錄、回憶錄、石刻文、書信、日記、墓銘、行述、調查報告、帳簿、傳單、廣告、新聞紙、小說等等。

當中、政書、詔令、奏議往往帶有官方性質,因此雖是重要史料,但也有可能帶有隱諱之問題。相較之下,書信日記由於並非「刻意」留下之史料,因此往往可以從一名人物的書信與日記中探究一個歷史人物的真正想法以還原歷史真相。以最近來說,最有名與熱門的相關資料即是公佈未久的『蔣公(介石)日記』。從蔣公日記當中,我們即可看出蔣中正在教科書上所看不到的真實面。

研究政治史外交史檔案、報紙與傳單的研究則為不可或缺的重要項目。
當中檔案會歸納當時一個國家或地方的行政動向,然由於國家間往往充斥者秘密外交等問題,而這類涉及機密之檔案往往不會輕易公開,因此能否拿到「最真」與「重要」之檔案往往是政治史與外交史研究上的困難。而報紙除報導時事外,也往往有政府的宣傳文案或政黨的政見宣傳,也不乏成為研究政治史的好材料。

然報紙並非只有研究政治史之用,由於報紙乃是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現象,因此報紙乃至於電影或現代的電視等,都可作為研究一個時代的社會與經濟或民族的重要史料。

帳簿等類看似與歷史無關的資料,也往往是研究歷史,特別是經濟史社會史的重要資料。正所謂「一磚一瓦,一字一句,皆可為史。」因此勿因自己的狹隘,而忽略眾多可能性的史料。

最後則是小說,小說雖多為虛構之物,但不少小說即使為虛構,但往往仍會參雜真實之處,因而小說雖不完全為史實,但仍可作為歷史的研究或是一門研究的學問。[5]

至於實物(遺跡),更是重要的史料,也是王國維先生「地下材料」。不但能夠替我們印證紙上材料的正確性,更是讓我們實際了解一個時代的重要遺產。尤以上古史來說,由於文字記載的缺少亦或是傳說所造成的記載誇大,地下材料的挖掘與發現往往有助於我們還原或理解一個時代的情況。

(三)       直接史料與間接史料的分類

劉知幾曾將史料分為「當時之簡」「後來之筆」,當中當時之簡即是所謂的直接史料(原始史料),後來之筆則是西方的間接史料(轉手資料)

直接史料又可分為三類

一.當事人直接的記載與遺物

詔令、奏議、書信、日記、銘刻、語錄、調查報告、集會紀錄即是這類

當中書信、日記往往是價值最高、且最不容易作偽之史料。因而更能從中看出一個人處於該時代的心境。在日本,日記也是除文書或軍記物語外,非常重要的史料。如記載著平安時代日本貴族生活的小說《源氏物語》即可能是作者紫式部以其日記,《紫式部日記》之主體所構成,而關白九條兼實所著日記《玉葉》,也是研究該時代歷史的重要史料。

日本中世時代的《多聞院日記》《言繼卿記》等公家或寺廟之日記,也是研究日本戰國史不可忽視之重要史料。即至現代,近日所公開的《蔣公日記》,也是價值極高的重要史料。書信也如同日記,特別是好友間的私人書信,往往會表露出一個人的真正心境。

舉例。日本戰國時代武將上杉謙信,就曾經寫下私人書信給當時五歲的姪子上杉景勝

上杉謙信在這封書信寄出的同時,也寄了一封親手寫的習字帖《伊呂波盡範本》讓姪子景勝練字。從這些舉動,我們都能看到這位縱橫沙場的「軍神」之柔性一面。

然值得注意的是,也有人對於上杉謙信的《伊呂波盡範本》之事感到質疑,懷疑是造假,原因在於該範本之筆跡與其他上杉謙信所留文書不類似,反倒是與上杉景勝的筆跡有相似之處,且不管正確與否,但這邊即提醒我們,史料辯明的重要性,即使是私人書信,也並非無造假之可能。

二.當事人事後的追記

這類有回憶錄、遊記、行程錄、舊事記等,價值往往也頗高,但值得注意的是由於人類記憶力的限制、以及可能的刻意扭曲,因此這類史料出現的時間離發生時間越久,史料價值也會逐漸降低。

三.同時人的記載

此類的記載,有史官的記註,新聞記者的報導等,即當代人紀錄下當代事,這些記載由於並非本人所紀錄,因此往往會紀錄下當事人所隱諱或是淡然處之的事。而「較有」客觀性,但並非所有的非當事人都有辦法客觀,若記錄者對於當事人有偏見或立場不同,可能也會不客觀。就以現代的報紙為例,諸位在看不同報社的報紙或是不同電視台的新聞,不就能發現不同人對於不同事有不同的看法。百家爭鳴雖為好事,但也不可不謹慎看待其客觀性問題。然即使如此,就算同時人所留的紀錄並非客觀,也並不表示此資料便毫無價值,他往往仍能在研究政黨史、政治史或社會史上有其價值與建樹。

間接史料則為後人經由直接史料或口頭相傳所彙整的史書,雖仍有其價值,然間接史料的價值通常低於直接史料,而兩個間接史料若年代有差,則年代與史實較近者往往較為有價值。

(四)       有意史料與無意史料的分類

有意史料,即為作者刻意存留的史料,比如蕭子顯所著《南齊書》,為表揚其父蕭嶷之功,乃鋪張七千餘字以替其列傳,甚至將其父比為「宰相之器」、「周公以來,未知所匹」。 可參考《南齊書》中頁420的〈豫章文獻王傳〉片段:

「史臣曰:楚元王高祖亞弟,無功漢世,東平憲王辭位永平,未及光武之業,梁孝惑於勝、詭,安平心隔晉運。蕃輔貴盛,地實高危,持滿戒盈,鮮能全德。〈豫章〉宰相之器,誠有天真,因心無矯,率由遠度,故能光贊二祖,內和九族。
實同周氏之初,周公以來,則未知所匹也。」[6]

然至唐代李延壽《南史》,雖對南齊書不足之處如〈王儉〉列傳補齊。卻將豫章文獻王的章節中刪除許多,雖如此段

「其夏,於南蠻園東南開館立學,上表言狀。置生四十人,取舊族父祖位正佐臺郎,年二十五以下,十五以上補之,置儒林參軍一人,文學祭酒一人,勸學從事二人,行釋菜禮。以榖過賤,聽民以米當口錢,優評斛一百。」

《南齊書》或《南史》卷四十二皆可找到此事之相關記載。[7]

然對於蕭子顯所載的「史臣曰……」之段落進行刪除。從中我們即可從蕭子顯這段大肆讚揚其父,卻遭到李延壽在編撰《南史》時進行刪除,兩者之收錄與撰寫間的差別與蕭子顯的光榮祖先之高評,即可有助於我們理解有意史料之刻意。

無意史料,即非刻意留下之史料,他們並非刻意留名後世而留存之史料。舉凡諺語、報紙、電視中的廣告以至於訴訟的判決書,皆為無意史料,其特色除上述並非特意留存之外,往往也是真情流露。

形成無意史料者,除上述外尚有如誠於中,形於外得意忘形無心的流露
比如陳橋兵變是突發事件亦或是有計畫性的政變,自古以來皆有爭論,然從趙匡胤之母杜太后聽聞陳橋兵變之時,言到「吾兒素有大志,今果然。」即可看出杜太后可能早已得知政變之事。然卻在其他處找不到相關記載,而杜太后在知道如願後,遂忘記隱藏,此為誠於中而形於外。[8]

而唐代初年李淵起兵抗,弱小的李唐為對抗隋朝並一統天下,因此曾經臣服突厥,然在史書上卻絲毫找不到任何相關記錄與言行,而被特意掩飾,直至唐代,唐太宗擊敗突厥可汗,太宗李世民乃說出事實,此乃得意忘形後不加以掩飾之故,可參考《資治通鑑》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庶幾可雪前恥。』[9]

史書作偽,為史家所不齒,然歷史上作偽之事往往層出不窮,如上面章節所提的上杉景勝偽造上杉謙信之書信以達到其政治目的的可能外。《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中也有記載趙王秦王間互奏瑟、缻之記載。[10]雖展現藺相如之智勇,卻也突顯出中國史官的黑暗面。此秦、趙史官互記他國君王為己王奏樂,即為有意史料與作偽的最佳範例。

(五)       史料的浩瀚

史料之浩瀚,有如繁星,不可勝數,如清代大學者章學誠所言:「盈天地間,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學。」


史料的浩瀚,終我等一生,也無法自豪的說出自己已看完所有史料。且沒有所謂毫無價值之史料,只有價值高低與否的差別,轉手史料即使價值不如原始史料,但與原始史料交互參照,仍有其價值與意義。而如前所述「一磚一瓦,一字一句,皆可為史。」史料往往零散而不被人所發現,且在不同時代會有不同的價值與評價。因此整理與發現這些浩瀚的史料,並活用之,即我等的奮鬥目標之一。最終目標,即運用這些史料,並進行整理,以成一家之言。


[1] 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台北,里仁書局,2000年。頁83。

[2] 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釋、民國‧呂思勉評:《史通釋評》卷十一〈外篇 史官建置第一〉,台北,華世出版社,民國64年。頁268~269。

[3] 張學良口述、唐德剛著:《張學良口述歷史》,台北,遠流出版公司,2009年。

[4]漢 司馬遷:《史記》卷八〈高祖本紀〉,台北,鼎文書局,民國67年。頁389。
漢 班固:《漢書》卷一〈高帝紀〉,台北,鼎文書局,民國67年。頁74。

[5] 如研究曹雪芹的《紅樓夢》的紅學即是一例。


[6]梁 蕭子顯撰:《南齊書》,卷二十二〈豫章文獻王傳〉,台北,鼎文書局,1987年。420頁

[7] 《南齊書》卷二十二,頁408。而李延壽撰 《南史》卷四十二,台北,鼎文書局,民國65年,頁1061。也有提及相同事。

[8]元 脫脫等撰:《宋史》 卷二百四十二 后妃上〈太祖母昭憲杜太后〉,台北,鼎文書局,民國67年。頁8606~8607。

[9]宋 司馬光:《資治通鑑》 卷一百九十三  太宗 貞觀三年(六二九),台北,啟業書局,1977年,頁6067。

[10] 漢 司馬遷:《史記》卷八十一〈廉頗藺相如列傳〉,台北,鼎文書局,民國67年,頁2443。

2018年9月6日 星期四

「萬海上人」轉生—伊達政宗「誕生傳說」的背後




眾所周知,伊達政宗是戰國時代著名的武將之一,後世人們稱之為「獨眼龍」;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與爭議,就連他的出生也傳出一個神奇的故事。根據《性山(輝宗)公治家記錄》記載,永祿九年(1566),二十三歲的輝宗與十九歲的最上義姬(保春院)成婚,並到米澤城北面的長井莊龜岡文珠堂以及奧羽最著名的靈峰之一 —「出羽三山」之一的湯殿山,向奧州著名的修驗道(山岳信仰)的「行者」.長海法印上人祈福,希望生得健壯的男兒。就在祈福當晚,義姬及輝宗在山下的寢所休息,政宗傳奇性的誕生因而開始。



當晚義姬夢見一名頭披白髮,面帶白鬍子,只有片眼的僧人對她說:「望借胎內一宿」。義姬回應說:「這事我不能自決,必先與夫君相談」,僧人不久便離開義姬的夢境。在第二天早朝,義姬向輝宗說出這事的原由始末,輝宗說:「此瑞夢吉祥也!今夜,若此僧再來,汝必要答應」。當晚,那白髮僧人果然再來,義姬說:「我已得夫君之許可」,僧人遂拿出一幣束予義姬,對她說「賜予胎育」後不久就消失無蹤。幾天後,義姬便懷孕,並於永祿十年(1567)和曆八月三日生下一男兒梵天丸,也就是伊達政宗。那名白髮白鬍子,只有片眼的老僧便是傳說中在奧州著名的修驗道神僧萬海(滿海)上人。換言之,這個故事是要強烈地暗示政宗便是萬海轉世為人,重現人間。

伊達政宗


當然,在我們現代人的角度來看,這不過是一個人為的神化故事,仿如豐臣秀吉的「日輪授胎傳說」,用來強調、神化該人物的偉大,大可一笑置之。秀吉的「日輪之子」傳說是在他生前,由秀吉自己吹噓出來的,放眼當時的日本社會而言,也是較為罕有的例子;而政宗的「萬海上人」轉生傳說其實也是早在政宗晚年時便傳播開來,成為了仙台藩士、藩民人所共知的「事實」(順帶一提,常被人以為自稱「毘沙門天」的上杉謙信其實真的從沒有稱自己是毘沙門天的化身)



早在仙台藩於十七世紀後期編纂藩史的初始階段,幾乎人人都知道政宗便是「萬海上人」的轉世,並將上述的故事寫進有名的「伊達治家記錄」之中。不過,相信各位讀者都已經留意到,萬海上人的片眼明顯是為了說明政宗幼年因患上天花而失去右眼,是「天意」、是「神慮」,以抹去這個「童年陰影」。畢竟在那個時代,身有殘缺的人大多會被視之為「奇形種」,不是繼承武士家族衣缽的最佳人選。仙台藩在編纂藩史,尤其是政宗傳記時,大量並積極地消費政宗患病的負面過去,除了萬海上人傳說外,還將弟弟小次郎之死與母親義姬偏心的發端都算在政宗患病的基礎上,為的就是「正確」地說明政宗這個「瑕疵」。



事實上,在一手的資料中,我們看不到伊達家有為政宗患病失去右眼的事出現不穩,又或者義姬真的有因此而偏愛弟弟,可以說一切都來自於後世的藩史官之口,無從考證。不過,伊達家版的「造神」運動並非只有這一個側面。既然這個傳說早在政宗生前已經開始,那問題便更應該從為什麼政宗要授意流出這樣的傳說呢?他本人是否真的相信自己便是「萬海上人」轉世呢?



雖然我們沒有找到政宗如何說明自己「身世」的親口證供,但筆者認為這裡可以找到幾個有趣的線索,來助我們理解個人的因由。首先,以當時伊達家的根據地位於距離修驗道重鎮出羽三山不遠的米澤,伊達家受到修驗道影響的可能性不低,無需過度懷疑。



「萬海上人」傳說的根源,明顯是跟政宗的幼名「梵天」有關,但考查政宗幼時為止的伊達家史料,我們其實沒有看到任何可以證明政宗真的有這個幼名的跡象,因此,在沒有新的資料前,我們甚至可以大膽地推斷,「梵天」其實也是藩史生成的一個「事實」,用來與「萬海上人」傳說互相呼應。



其次,有關「本尊」萬海上人的傳說大多數在政宗最晚年以後才陸續出現,而且定明萬海的出生地是奧州大崎七郡的本吉郡,即今天的宮城縣氣仙沼市。這裡驟眼一看好似順利成章,但當我們回想起政宗出生時伊達家還在米澤時,我們不禁會問:遠在一百公里外的米澤伊達家為什麼會對奧州大崎出身的萬海深估不已呢?說到這裡,各位讀者可能已經發現到當中的真意,那就是「萬海上人」傳說本身也是MADE IN SENDAIMADE BY SENDAI,是仙台藩精心設計的「本土化」計劃之一。



伊達家本來就是因為天正十八年的大崎葛西一揆後,被豐臣秀吉命令從米澤轉封到大崎葛西地區,即今日的宮城縣。換言之,政宗對於大崎葛西地區而言是外來空降的新領主,加上大崎葛西一揆後民情未定,內部怎樣穩定統治,外部怎樣不被豐臣政權找到機會留難自是重要的課題,但改封後不久,七年的侵朝之役以及關原之戰等大事接踵而至,政宗也幾乎沒有在新領地待過超過半年,真正有機會去好好想想如何管治,要等到關原之戰後。其間,大崎葛西地區也曾出現了輕微的民亂,加上伊達家在關原之戰後急須增強國力,應對可能出現的戰爭,安定民心的必要性更加大。



不過,當時處於盛年的政宗通過大量的基建以及治政來構建出藩領的基本骨架,招商安民才是當時的當務之急,神化自己的工作留到政宗晚年,準備交棒給嫡長子忠宗時才出台,也就更加順理成章。這裡的心意跟豐臣秀吉以及德川家康的做法有異曲同工之處,但由於政宗有獨特的特徵(右眼失明),加上修驗道在奧羽都廣為盛行,自然成為伊達家「造神」的最佳背景。



值得留意的是,伊達政宗的「造神」運動只是他跟仙台藩穩定統治的其中一招,其他的政策中跟「造神」互助合作的,還有「平泉神話」。



所謂的「平泉神話」便是強調伊達家是系出奧州藤原氏的名門望族,也就是說,伊達家成為南奧霸者是因為祖宗遺傳優良血統,當年奧州藤原氏稱霸奧羽,今有伊達家築起強大的仙台藩,是「自古以來」天命所歸的結果,比起前領主大崎家、葛西家,統治正當性更強。這個「平泉傳說」更成為政宗日後派遣支倉常長到羅馬教廷時,自我介紹的「國際版本」,即我們現在常聽到的「奧州王」。



然,這明顯是伊達家牽強附會的說法,但這個說法早在室町時代已在伊達家裡形成,絕非政宗時代才編造的。只是,政宗以前的伊達家仍然是奧州南部的新興勢力,於是想用這個故事來作「自我介紹」,協助不熟悉奧羽地區的室町幕府及朝廷貴族了解。



相反,政宗時代的「平泉傳說」配合「萬海轉世」的故事,都更強烈地宣示政宗帶領的伊達家有統治仙台藩的絕對正當性及傳統依據,配合政宗自己的資歷,更是青出於藍的新英雄,足以讓藩士領民世代敬仰。



以上簡單地通過政宗的誕生傳說之謎,帶出了背後一連串的政治意圖以及背景。可以說政宗在馬上渡過了他的青春,但到了老年後,這位已經成熟幹練的老英雄已經從馬背上下來,為了家族統治的長久,內在的「萬海轉世」、「平泉藤原之後」,對外的「奧州王」傳奇,內外互補,為的都是希望它成為仙台藩士領民的精神支柱,保障伊達家的「天下」安泰無虞。

延伸閱讀:
奧州王-仙臺藩伊達氏的藤原意識



2018年9月2日 星期日

爸爸在哪裡?宇喜多基家與他的「父親們」-(貳)被世人所遺忘的岡山城代 河本光利(併子浮田定家)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陳家倫
表責:小編 陳家倫

河本光利擔任城代的岡山城



介紹完宇喜多基家之後,我們再來談談可能是宇喜多基家父親的人物,首先我們談的人物即是河本對馬守光利。

河本光利本身也是宇喜多一族,他的父親三宅(大炊助)光利即是宇喜多能家之子,換言之,河本光利與宇喜多直家是堂兄弟的關係,加上據傳河本光利又娶了堂姊妹的直家之妹,因此可說是與直家關係上親上加親的一族,也使得即使在能家諸子當中,河本光利一族的地位也屬於相對高的。

另尚可一提的是,河本光利的父親三宅光利本姓三宅,而宇喜多氏追根朔源,祖先也是從三宅氏分支出去。

宇喜多基家與宇喜多一族關係圖



河本光利在很早期,據傳直家還是乙子城主的的時候便以一族的身分協助輔佐宇喜多直家,當三村元親為了替父報仇而入侵備前導致爆發的明禪寺之戰時,我們能夠看到河本光利及其子浮田定家在同戰中率領部隊作戰。

河本光利的堂兄弟與主君 宇喜多直家


而《備前軍記》也曾提及宇喜多基家與浮田左京亮也參與了明禪寺之戰,但是考量明禪寺之戰爆發年分是永祿十年(1567),無論是宇喜多基家及浮田左京亮都還不過是個兒童,因此就常理來說,相信基家及左京亮二人並未參與同戰事。而在這當中,宇喜多基家據傳被描述為宇喜多各支隊中的其中一個支隊長,而河本光利、浮田定家父子則是屬於其隊伍,由於考量基家的年紀,其參與此戰已屬不太合理,即使退而求其次來看,假若真的基家有以孩童的身姿參與此戰,恐怕也非全權指揮,而或許是以直家外甥及繼承人的身分擔任大將的名代(代理),並由親生父親河本光利做實際的指揮。

傳 河本光利之子 宇喜多基家所用鎧甲


而河本光利於明禪寺之戰後,仍以一族的身分輔佐宇喜多直家、秀家父子,據傳在秀家的時代,光利在秀家遠征朝鮮時,是做為老臣留守領國擔任岡山城代,而其子浮田源三兵衛(定家)則負責守備和氣郡熊山城。

宇喜多直家之子 宇喜多秀家 也是光利的第二個主君


而宇喜多家留下的紀錄慶長三年(1598)知行的宇喜多中納言秀家卿家士知行帳中明記河本對馬守為岡山城代,而其所領則包含在兒子浮田定家所領內,而在同資料中提及宇喜多源三兵衛(浮田定家)領有22400石,並是一組的組頭,而其組內地與力(助將)則有33人包含其與力(助將)所領的7565石在內、再加上城主2000石的知行,河本光利、浮田定家其指揮的實力相當於31965石。

河本光利擔任城代的岡山城


然而有趣的是相當於慶長五年(1600)的宇喜多家知行的《浮田分限帳》中並沒有河本光利或是河本對馬守乃至浮田源三兵衛(定家)的知行,而在關原之戰時,岡山城代也從河本光利轉變成另外一位宇喜多一族的浮田官兵衛宗勝。

在短短的兩年中,為何河本父子會消失於宇喜多的領地知行編成中,而在這當中兩年要說宇喜多家的最大事件,當屬浮田左京亮等人帶領發動的宇喜多騷動的內亂事件,是否做為宇喜多家重臣的河本光利及浮田定家也捲入其中導致在慶長五年前後領地出現變化呢,則目前尚不得而知。

導致宇喜多家走向衰弱的宇喜多騷動的發起人之一 浮田左京亮


而對於河本光利、浮田定家父子,《備前軍記》則提及浮田定家追隨主君秀家參與了關原之戰,最終並戰死於關原,然而父親的河本光利是否也一同參與關原之戰,又關原之戰後是生是死,我們則無從得知。

描述了河本光利及浮田定家父子事蹟的江戶時代的軍記物語(軍事小說) 《備前軍記》
圖為山陽新聞社所發行 並請學者柴田一先生編撰的《備前軍記》現代日語譯本

2018年8月29日 星期三

德川家康成霸之地—江戶誕生之謎





序:江戶的「王都」之辯

眾所周知,現時日本的首都是東京都,也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都會,每年吸引來自世界各地上千萬的遊客前來觀光。然而,東京作為日本首都的歷史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卻有爭議。



慶長(1603)二月,德川家康被天皇任命為征夷大將軍之後,德川幕府的首府江戶,即後來東京便成為了日本的另一個重要都市。這裡說成是「另一個」的原因,是因為當時的日本還有兩個重要的都市—京都和大坂。京都是平安時代以來天皇居住的宮殿所之地,也就是日本王朝的中心而大坂則是上一個完全統一日本的豐臣政權的根據地,直至十三年後的大坂之陣被消滅為止,當時的豐臣家仍然具備政治實力。



當然,大坂隨著豐臣政權倒台後,重要性也相應低落,問題自然以解決,然而「千年之都」京都卻沒有那麼容易被排除。畢竟日本國內的思想上,日本國之君—天皇仍然住在京都,一天沒有排除天皇作為一國之君的地位,京都作為「天子之都」的地位也是很穩固的。



不過,更複雜的是江戶在和平的二百六十四年間的確是日本最高的政經中心,指掌德川日本的國政及外交,甚至接見外國使節也是由江戶的德川將軍代勞,京都的天皇繼續「樂在深宮」,直至幕末為止。



這裡更牽涉到一個更基本的問題:日本史裡「首都」的定義是什麼?如果按封建社會裡「王」所在之地便是「王都」=首都的話,便牽扯到什麼是「日本之王」、「王」是不是只能有一個的問題。



換言之,江戶作為武家政權—德川幕府的首府、牙城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但一旦上升到國家論的層次時,便必然會連帶到日本的「王權」問題來一起討論,也就是「日本國王」與「王權」的內涵與構造問題。



可是,本文的主旨是追蹤江戶(東京)怎樣成為日本最大城市,而承接上面的爭論,本文的定位也自然是先加以整理形成上述爭論原點的基本史實,也就是「江戶的誕生」了。因此,有關日本近世首都論與王權的問題,請容讓筆者先留一個小尾巴給各位讀者先作思考。接下來先來看看大「江戶」是樣誕生的。



一、德川氏入府前的江戶

德川家康受豐臣秀吉之命入封江戶是在天正十八年八月一日(西曆1590830),在討論為什麼家康入主江戶之前,首先簡單說說在這之前江戶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史料上「江戶」一詞最早出現在十三世紀,即鎌倉時代的幕府官修史料《吾妻鏡》,當時的江戶是武藏國(埼玉縣與東京都)的東南,那裡由系出天皇的桓武平氏分支.秩父平氏出身的江戶家控制,從史料上來看,這支武士家族當時已經從武藏國秩父郡(埼玉縣秩父市)向江戶進出,成為了當地有力的領主。



到了室町時代,室町幕府在關東地區設立分治機構—鎌倉府,輔助鎌倉府首長—鎌倉公方的上杉家族分支之一扇谷上杉家成為了武藏國的最大領主,而江戶地區則成為了輔助扇谷上杉家重臣太田家的領地,後來著名的名將太田資長(道灌)便是室町時代的江戶城主。



根據考古成果顯示,十世紀以後關東地區道路以及物流運輸線日漸向太平洋邊沿岸發展,加上太平洋邊的海運也隨著船運技術以及需要增加而得以發展,東日本的海運活力也慢慢得以增長,而江戶西南的品川港逐漸成為了關東地區其中一個重要的海上物流樞紐。



不過,關東南部在室町後期發生長達三十年的戰亂下,城市發展的精力受到阻塞,一直要到戰國時代的後北條氏時代才迎來了真正的發展期。自伊勢宗瑞(即後世稱呼的「北條早雲」)關東開始,後北條家族席捲關東,將上述的扇谷上杉家在內的敵對勢力一一打敗,太田家族的江戶城以及一帶的地區也成為了北條家的勢力範圍之一(有關室町晚期到戰國時代的關東戰亂,請參考拙著《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第一冊)



配合室町時代以來的基礎條件,江戶在北條家的經營下也日益成長為南關東重要的運輸交通重鎮。從後面提到的中世江戶地形圖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江戶與讀者所認識的「東京」存在極大差別,其中一個最大的不同在於當時的江戶城(現在的皇居)其實處於海邊不遠的丘陵地,而後來的江戶灣(東京灣)上形成了一個呈鈎形的突出地,即後來的「江戶前島」;至於現在的日比谷、目黑以及港區一帶在當時仍然是海灣,稱為「日比谷入江」。



因此,在天然的地形惠予下,後北條時代治下的江戶城利用日比谷入江以及品川港連結成為一個天然的避風港,室町時代以來的海運基礎,配合後北條家治下數十年的和平的推展下,不僅是海運,江戶在陸路上也是龐大的北條領國內連接從首府小田原城到武藏南北,以至東至下總一帶的必經要點。可見,江戶在後北條家百年的經營下,即使規模上自然比上最頂級的大都會小田原、川越,但跟岩付、關宿之類的重要性已是不相伯仲,可謂後北條領國其中一個重要的支配區域了。


中世的江戶灣(東京灣)



二、德川家康「定都」之謎

前節提到家康在舊曆的八月一日入居江戶,自此八月一日便成為了江戶時代大江戶的重要節慶「八朔節」的正日。那麼,上面已經簡單地回顧了江戶在此為止的發展及地位,本節我們就回到本文的重點—為什麼德川家康會選擇江戶作為襲封關東八國後的中心呢?雖然前節強調了江戶的發展絕非落後,但也不代表江戶便是關東唯一、最好的選擇,小田原、鎌倉、岩付、關宿等都可以作為考慮之列。



有說法指,小田原城是剛剛滅亡的後北條家主城,家康選上小田原城的話,無疑是明着與秀吉作對,但這似乎只是根據後世人的價值觀而作的判斷,因為在當時,只要有利用價值,在最低的成本上改建、改造敵人主城,為己所用的情況並非罕見及出奇之事,也沒有所謂犯忌諱的問題。只是,想當初小田原城作為後北條家向關東爭霸的主城,從整個關東來說,位置偏西,不利於控制關東八州。



至於武家之都鎌倉,既因歷年戰爭所累,早已沒有當年之盛,長年陷於戰亂的歷史也是一種不吉利的象徵;而客觀地從鎌倉的地理而言,該地的平地太少太窄狹,無法容納為數眾多的德川家臣聚居之餘,也沒有更大的發展潛力,所以說家康曾因為鎌倉是武士發祥之地,對其心動之說,或許只是後世人的空想。



說到這裡,也有不少說法指德川家康當初選擇江戶前後,存在豐臣秀吉的陰謀論。據德川幕府的正史《德川實紀》的記載,當初秀吉命令家康入主關東後,希望剛從東海轉到關東的家康盡受後北條領國臣民的為難,以此阻擾家康成為威脅。另外,秀吉再封自己的家臣包圍德川家,以為藩屏以及防範德川家的第二重防線。當然,這既沒有史料佐證,加上出自幕府的官史,該書又成立於幕府成立的百多年之後,這個「秀吉陰謀論」帶有政治意圖,旨在讚揚家康突破困難,成功稱霸的偉大與功德,自然難以完全相信。



另一方面,家康重臣松平康親的家臣石川正西的回憶錄則提到,當年秀吉詢問家康選哪裡為新居城,家康說選擇小田原後,秀吉以江戶當時尚待發展,而且又有天然的入船口,是建設新領國,與領國同步發展的「形勝之地」(福地),於是德川家康接受了秀吉的提議。



雖然石川正西的回憶錄中有不少誇張的部分,在史學研究上要小心使用,但筆者在內的不少研究者認為正西這個回憶比較合理可取。除了前節提到當時江戶的情況大致合乎正西的描述外,還有一點重要的考慮,那就是天正十八年(1590)當時豐臣政權的情況與德川家康的地位。



同年秀吉消滅了反北條家族,將德川家康改封到關東後,並不意味著豐臣政權統一日本大業已經完結,更不代表秀吉的霸業夢已經完全開花結果。一來當時還有奧羽地區的平定未完結,即使一年後完全平定了奧羽地區,豐臣政權便接著趕緊開啟入侵朝鮮及明帝國的計劃。



這些與家康入封關東看似毫無關係,但事實上秀吉安排家康進入關東的其中一個重責便是鎮住關東與奧羽兩地區,萬一奧羽地區再有變故,家康作為奧羽與本州之間的把關重鎮,協助忙於侵略的豐臣政權平亂的重任,也自不待言地落在家康為首的東國諸侯身上。



回首過往,即在平定關東與奧羽之前,秀吉已經委任家康權知關、奧兩地區的外交事務,負責招撫北條家、伊達家在內的領地歸降豐臣政權,而平定奧羽一年後(天正十九年=1591)爆發的一連串奧羽地區騷亂中,家康都有份協助平亂,可見,將秀吉改封家康入關東視之為陰謀論是過於膚淺的指控。

小田原之戰後的關東諸侯配置圖(CREDIT:戦国未満)




至於指示以江戶為主城又有什麼關係呢?上面提到江戶到了戰國時代為止,已經是海陸交通運輸的中樞之地,而石川正西又提到秀吉重視當時的江戶擁有入船良港的優勢,背後的潛台詞就是相中江戶具備良好的運輸能力,不論是派兵對應北方亂事,還是協助豐臣政權將關東、奧羽的物資從海、陸兩路運上京畿,都顯得十分重要。所以,如果石川正西的回憶不假,那麼他的回憶則充分顯示了秀吉對家康的期待,以及潛藏在背後的東日本建設藍圖。



終、霸都與霸業

上面簡單地說明了德川家康選擇江戶作為領國中心的原因及背後的問題,最後順便談一下坊間、網路認為家康坐擁大都市江戶之力,乘著豐臣秀吉展開侵略戰爭,使政權內鬥,西國諸侯元氣大傷,趁機展開爭霸業、滅豐臣的野心大計,反映秀吉當年的安排結果上是作法自縛,自取滅亡。



可是,即使本文強調江戶當時並非僻寒小城,但也未到達能夠傲視群雄的規格。家康進入江戶後不久,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陪伴秀吉坐鎮九州名護屋的侵略前線基地裡。而江戶當時雖然已有一定規模,但要轉身成為關東最大領主德川家的主城,容納數百家臣入住,以及招改領民移居等都十分花費時間,目前只能確認家康在入主江戶後做了基本的河漕改道(道三堀)以及基本的城下町規劃,完全算不上已經發展成熟,更遑論是協助家康在十年後爭霸。



江戶城以及城下町真正發展起來,要等到關原之戰後,家康成為征夷大將軍一年後的慶長九年(1604),利用幕府名義下令全國諸侯協助增築擴建江戶才告開始。因此,按表面的計算,家康與德川家從領地規模大小上可算是傲視諸侯,但如上面所示,當脫離紙上談兵的空論,著眼於實際情況時,關原之戰時的德川領國其實是外強中乾,巨大領地與新都江戶仍處於「戰後待興」的恢復階段,對爭霸的貢獻仍然有待更多的研究來實

「江戶始圖」—描繪慶長年間(關原之戰後)的江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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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口氣了解戰國織豐時代的歷史,不妨參閱拙著呢!


2018年8月26日 星期日

上杉憲政—軍神傳說背後的關東管領

上杉憲政木像



一般談到上杉憲政,大多數戰國粉,尤其是謙信粉都會有負面的印象。談到上杉憲政的事跡大多都不太光彩,一是作為山內上杉家當家,糾結大軍在「河越之戰」裡,被處於極度劣勢的北條氏康痛擊,大敗而回,開始了山內上杉家沒落的序曲;二是後來憲政屢戰屢敗而不果,只好投靠越後的長尾景虎(上杉謙信)以求東山再起;三是糊里糊塗的被捲入二十年後的御館之亂中,最後被當作上杉景虎陣營的一份子,死於上杉景勝陣營的攻擊之中,結束了悲劇的一生。(有關山內上杉與北條家的對戰,請參閱拙著《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



在江戶時代,憲政雖然沒有像今川氏真以及大內義隆那樣成為被江戶人笑罵的昏君,但憲政仍然是其中一個常被批評的無能君主,這裡的推手有三,一是江戶時代的著名讀物《甲陽軍鑑》,二是同樣在江戶時代膾炙人口的北條家傳說,三是同樣具有人氣的越後軍流,以及由其製造出來的「謙信軍神」傳說。



《甲陽軍鑑》中便批評過憲政坐擁大軍卻對北條氏康未嘗一勝,最終因為輕視氏康而落敗收場,2007年的NHK大河劇《風林火山》裡的上杉憲政(市川左團次飾)便將《軍鑑》中的憲政形象表演得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風林火山》內的上杉憲政(市川左團次 飾)




第二是後北條家。受於《關八州古戰錄》、《北條記》等大量相關的軍記小說的加持,以及戰國百年裡,在關東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江戶時代的關東對北條家的回憶也是十分深厚,反之,「成就」北條家霸業的上杉憲政便成弓了相關作品必定批評攻擊的重要對象。



另一方面,在越後軍流的描繪下,上杉憲政的出現似乎只是烘托出偉大的「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出場而存在的醜角,「無能、無德、無志氣」的憲政北逃,改由「正義、勇敢、有大志」的謙信來重振關東管領山內上杉家,再與「相模之獅」北條氏康於關東展開連場大戰。

「越後之龍」上杉謙信


換句話說,山內上杉家的沒落就是成就「越後之龍」的傳說誕生的「發動條件」。對於不少人來說,或許只要憲政敗給氏康、逃到越後的結果不假,他怎樣奮鬥過之類都不是需要關心的事,但站在歷史研究的角度而言,如何復元憲政的動向,對於怎樣有系統以及有條理地掌握及後的關東戰國的發展,都是不可輕視的課題,不應,也沒有任何理由只以他的成敗來一概粗疏地輕率處理。



就算結果上憲政是導致山內上杉家沒落的「末代當家」真確不假,掀開傳說背後,上杉憲政究竟是誰?他是否真的那麼窩囊呢?有必要冷靜地去重看歷史,看看那個歷史轉動的瞬間。



首先,上杉憲政自天文十五年(1546)的河越之戰大敗後,逐步被北條氏康驅趕,到了天文二十一年(1552)時,就連主城的上野國平井城(今.群馬縣高崎市)也告失守,被迫退至上野國北部的沼田與水上(今.群馬縣沼田市),即與越後妻有庄(今.新潟縣南魚沼市)接壤的邊境地區繼續負隅頑抗。不少書受到江戶時代的軍記物影響,認定憲政便在那時候狼狽地逃入越後,尋求長尾景虎(謙信)的救助。

山內上杉家的主城—上野國平井城(群馬縣高崎市)




然而,根據一手的史料來看,上杉憲政其實是在數年後的弘治三年(1557)至永祿二年(1559)之間進入越後的,而且這次進入越後也不是狼狽不堪地隻身逃亡,與山內上杉家有關係的領主如白井長尾家,以及隨憲政進入越後的山內上杉家家臣的史料都顯示憲政是在古河公方的協調幫助下取得了與謙信的聯繫,換言之,嚴格來說,謙信看到的不是一個兵敗落魄的關東管領,而是帶著古河公方(=關東最高政治代表)的信託以及名門關東管領上杉家的榮譽於一身的憲政前來越後,要求謙信協助反擊,那時候的謙信也才剛剛接收長尾家的統治權。



當時的憲政三十七歲,謙信三十歲,兩個年齡可謂相若的壯年領主為了共抗北條家這個巨大的威脅而走在一起,在憲政眼裡,青年謙信是怎樣的存在呢?數年後的永祿三年(1560)九月,即謙信正式出兵南下與北條氏康進行對決的同一年,對肩負山內上杉家復興之責的憲政來說,助他反擊的謙信在當時並非與眾不同的存在。當時,憲政對安房的戰國大名里見義堯說:



「按先例,著令景虎隨吾越山南下」



所謂的「先例」是指往年越後協助山內上杉家平定關東的故事,本來越後國守護上杉家便是山內家的庶家,室町中晚期的永享之亂以後開始,越後國與關東便因為這個血緣關係,再加上地理相鄰的客觀事實而唇齒相依,先是對抗鎌倉府和古河公方,後來則共同應對扇谷上杉家,還有後北條家的堀起。所以,對於憲政來說,景虎的助陣也不過是延續家族故事的一個延續而已,而對剛成為越後國領導者,本身又重視先例及名目的謙信而言,繼承這個歷史久遠的關係也份外地理所當然。





因此,憲政的這種態度並非憲政個人放不下尊嚴的表現,在永祿三年(1560)的小田原征伐前一年,即永祿二年六月,謙信第二次上洛,徵求將軍足利義輝同意及授權自己協助憲政復位,當時義輝給予謙信的命令書便寫道:



「關東上杉五郎()進退之事,著令景虎(謙信) 今後提供意見和輔助」





這裡的重點在於義輝要求景虎做的是提供協助,還沒有提到要讓謙信繼承山內上杉家和就任關東管領之位。換句話說,義輝眼下仍然只視謙信為協助憲政歸位的助將而已,這一點與上述憲政的態度大概一致。而當時關東的反北條領主們都仍然視憲政為關東管領,與他保持緊密的聯絡,沒有視憲政為敗家之犬。



由此可見,永祿三年的關東出陣嚴格上主體仍然是關東管領上杉憲政,而不是謙信,當時上野、下野等地的領主們前來支援的原因也理所當是響應憲政=山內上杉家=關東管領的呼籲號召,謙信要成為主角必然要等到第二年的永祿四年三月,在古河公方的協調下繼承山內上杉家,後來成為了反北條領主聯盟眼中的新關東管領。



雖然,永祿三年至四年的征伐小田原行動結果以失敗告終,憲政與謙信渴望打倒北條氏康以及北條家的夙願也已經不可能的夢想。即使如此,謙信仍然繼承了憲政對抗北條家的使命,直至他於天正六年(1578)暴斃為止,而自征伐小田原後起,憲政便久病,加上讓出上杉家的當家之位,從此淡出歷史舞台,直至御館之亂為止。



 
憲政葬身之地—越後府內的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