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4日 星期五

那些年我被日本的那檔事-南方篇-(玖)-新琉球人意識的萌芽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松 小編 森長定

伊波普猷,沖繩縣出身的學者,致力於研究沖繩縣的歷史、文化及民俗,
其成就並被譽為「沖繩學之父」


新琉球人意識的萌芽


伴隨者清帝國於1895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中敗給日本帝國,清帝國不但失去了對朝鮮王國的宗主權,更被迫割讓台灣省在內的台灣島及所屬之澎湖等島與日本,而這次清帝國的戰敗,也徹底重創了琉球王國的舊士族們日夜期盼的宗主國清帝國興兵為琉球王國復國的春秋大夢。


前往日本下關,並在春帆樓與日方的首相伊藤博文及外務大臣陸奧宗光等人進行外交談判的清帝國的欽差頭等全權大臣李鴻章

 

由於清帝國的戰敗,並簽下馬關條約,懸而未決,始於1879年琉球王國滅亡開始,直至1895年間長達16年,清日兩國針對琉球前途問題的外交衝突也伴隨者槍桿子的相衝突下畫下句點。


馬關條約簽訂地 春帆樓 旁日清講和紀念館 所重現的1895年春帆樓談判 現場

 

在戰爭由日本勝出的情況下,清帝國在割讓台灣島與日本的同時,清帝國也正式放棄對琉球的宗主權與相關對日本的外交爭議及折衝。


負責與中方談判的日方代表伊藤博文與陸奧宗光胸像

 

此舉也讓年復一年期待復國,甚至旅居福州只待王師(清帝國)來琉,光復琉球的舊士族們夢碎,然而伴隨者復國之夢在甲午戰爭的巨砲火槍中被震碎,新琉球人的意識,卻也開始於沖繩縣-這個舊琉球王國的王領中萌芽。


福州的琉球館(柔遠驛),為離鄉背井祈求清帝國王師光復琉球亡國的亡命琉球人的流亡據點

 

而這「新琉球人」意識,便是「日本臣民-沖繩縣民」的琉球人意識的萌芽。

 

在守舊的琉球王國士族致力於求助清帝國王師的乞師運動的同時,伴隨者時間的拉長,對王師(清帝國)降臨的希望也日漸渺茫,導致乞師復國運動的年復一年,聲勢日漸下滑。

 

另一方面,日本帝國經過十多年的統治,對沖繩縣的治理也日趨穩固,而在日本派出的沖繩縣令等官僚的穩健統治下,也使得日本對沖繩縣這舊琉球王國領的統治開始深根於在地。

 

這扎根便是從沖繩縣的第二位縣令上杉茂憲(1844-1919)開始說起。



 

上杉茂憲乃戰國武將上杉謙信之後人米澤上杉家的最後一代藩主,在明治維新之後移居東京,並曾於英國留學,歸國後乃於1881年被明治政府任命為沖繩縣令。

 

成為沖繩縣令這個舊琉球王國領最高行政長官的上杉茂憲,開始巡迴沖繩本島各地探訪民情,而與他巡訪有關係的《上杉縣令沖繩縣巡迴日誌》也詳細記錄當時沖繩縣的風土民情。

 

而在探訪民情中,上杉茂憲體認到沖繩縣民的貧困,並認為如要改善沖繩縣民的生活水準,首重之重便是教育及發展產業。

 

因此上杉茂憲除了在發展產業上鼓勵改良蔗糖的製造技術外,在教育方面,上杉茂憲獎勵興學,試圖透過教育,來改變窮困的沖繩縣人的命運,為此,上杉茂憲更是不惜透過縣費,派遣沖繩縣出身的縣費留學生謝花昇、太田朝敷等人前往東京留學。。

 

在上杉茂憲獎勵教育之下,一批懷者新琉球人意識的沖繩縣人也孕育而生,與仍沉浸在往昔琉球王國時代,身為士族繁華的榮景,但卻日漸凋零的守舊琉球士族不同。

 

到了1890年代,沖繩縣在教育萌芽的情況下,出現了一群受過西方教育的年輕知識份子的出現,這些人便是謝花昇(1865-1908)、太田朝敷(1865-1938)、高嶺朝教(1869-1939)乃至於伊波普猷(1876-1947)


謝花昇

 

在受到西方教育的背景下,這些琉球青年不再以守舊復國為目標,相反的,受到當時日本及國際潮流的影響,認為接受西方教育、思想乃是一種進步的行為。

 

因此在這背景下,這群琉球的新知識階層,反而是開始接受日本帝國的統治現實,並認為透過接受日本的統治,將帶入西方的教育及科學,換言之帶來的便是對沖繩(琉球)未來走向進步的願景。

 

也在這背景下,縣費留學生的太田朝敷回到沖繩縣後,創辦沖繩縣在地的報紙-琉球新報,透過報紙企圖宣傳知識與縣民。

 

伊波普猷更是試圖透過歷史及民俗,來找尋沖繩縣人之根及在地的歷史。


伊波普猷,沖繩縣出身的學者,致力於研究沖繩縣的歷史、文化及民俗,
其成就並被譽為「沖繩學之父」

 

另一方面,甲午戰爭清帝國的戰敗,不但使得企圖乞師的貴族夢碎,更是影響到了一般普羅大眾的意識,這點便可從第一任沖繩縣令鍋島直彬(1844-1915)在上任後便強調的

 

「將語言、風俗習慣與日本同化,是沖繩縣的急務,改變現況除教育以外,別無他法。」

 

的沖繩縣的教育上體系上出現變化。


主張將日本的琉球族同化為日本人的第一任沖繩縣縣令 鍋島直彬

 

在甲午戰爭前,沖繩縣的學童的就學率,並不算高,但是伴隨者甲午戰爭清帝國戰敗,沖繩縣的就學率大幅提升至男性45%,女性17%,至1907年甚至已經飆升至93%

 

然而新琉球人的意識,也並非只是單純的「成為日本人」與之同化合為一體這麼簡單。

 

儘管也有太田朝敷強烈主張與日本本土內地「完全一致」的同化,然而在此同時也有伊波普猷等主張做為曾經琉球王國所在的沖繩縣,在接受日本統治,為日本的行政區域的一部分的同時,亦有獨特於日本其他地方的琉球王國的歷史。


展現出沖繩縣與日本本土擁有「不一致」的琉球王國歷史的首里城正殿(已燒失)

 

因此沖繩縣在這背景下,自然有與日本內地的一致之處與不一致之處,而對於沖繩縣民來說伊波普猷主張沖繩人理應同時保持對日本內地的「一致姓」與獨特的「不一致性」

 

為此,伊波普猷便在1907年的一場演講中以《對鄉土史之我見》的題目講述道

 

「吾以為沖繩人可在這一致之處有很大的發揮,如今沖繩人為何成為強大的日本帝國的一份子的緣由相信眾人是知道的,如果至今為止有人因為惰性而將琉球固有之人(),刻意進行抹煞跟破壞之人存在的話,這將會直接將連繫在兩民族(日本民族、琉球民族之間)間的精神意識的連結斬斷,也將是無視於歷史。

 

就如同上面所說的,無庸置疑的,在一致(日本、琉球)之處發揮是有其必要的,然而在不一致(日本、琉球)不一致之處發揮也是有其必要的,或許說不一致之處有點語病及文法不通,然而一同在別人無法仿效之特點進行發揮,吾認為人皆有他人究其努力終究無法仿效之處。」

 

引自  伊波普猷  1907年演講《對鄉土史之我見》

『元刊載於節錄自每日新聞 刊載日不明 抄寫翻於高良倉吉《琉球王國》 頁28

 

我們從演講中會發現,伊波普猷認為對於沖繩縣史以及一位沖繩人,作為日本臣民的他們,如有與本土人(日本人)一致之處自然要發揮,而另一方面,沖繩縣(琉球)基於歷史於文化,也有許多有別於日本本土之處,伊波普猷不但主張這些抹拭沖繩縣(琉球)自主的特殊性的行為是不智的,並會消滅日本與琉球間的精神連結。

 

更主張正因為沖繩縣人擁有自己的文化及歷史等,因此也有許多與日本本土不一致之處,而這「不一致」便是別人無法模仿,作為一位沖繩人、琉球人的獨特之處。

 

沖繩人應在發揚這「一致」「不一致」下成為日本臣民之一部分。

 

但是這種主張保有「自我獨特」的沖繩縣民意識,卻不見得容於沉浸於1904年日俄戰爭勝利,並強調天皇絕對權威與「皇天普照」、國民應「忠君愛國」的日本帝國主義瀰漫的氛圍下。

 

191141日,日本京都帝國大學(今京都大學)教授,並在晚年投入日本共產黨運動的河上肇(1879-1946)教授造訪沖繩縣,河上肇不但與當時擔任沖繩縣立圖書館館長的伊波普猷見面,更應沖繩縣教育委員會的邀請,在伊波普猷的陪同下,於43日在沖繩縣當地的松山國小舉辦聽眾五百人,並以「新時代來臨」為主題進行演講,而聽眾皆是舊琉球王國的舊士族階層,日本內地來的官僚乃至商人等沖繩縣的菁英階層。


前往沖繩縣並對當地仕紳進行演講的京都大學教授 河上肇 

 

在演講中河上肇曾提到

 

「在觀察沖繩縣時,會發現到沖繩縣的語言、風俗、習慣及信仰,乃至其他地方都與內地(日本本土)及內地的歷史相異,或可說本縣人缺乏忠君愛國的思想,然而這絕非可悲之事,吾以為與之相反,對於沖繩人可期待之處眾多的同時,這一點也是我最感興趣之處。

 

……如當今之世,在放眼世界也最具愛國心的日本之中,卻有一部分(沖繩縣)出現愛國心薄弱的地方存在,此乃最令人感興趣的地方。

 

如若我們翻開過去的歷史,便會發現支配時代的偉人多是來自於國家統合力量薄弱之地,基督誕生於猶太,釋迦誕生於印度,皆為亡國之下誕生了千古的偉人,如若猶太與印度並未亡國,二人或許便不會誕生,因此即使本縣(沖繩縣),忠君愛國之思想薄弱下,新時代的新人物,吾深深的期待本縣他日能誕生支配新時代的偉大豪傑……」

 

然而在演講後的兩日後的45日,琉球新報在刊載河上教授的「新時代來臨」演講內容及要旨的同時,更有一篇「旅行家對本縣的批評」為題名的社論嚴厲批判河上肇

 

我們若從河上肇的演講來看,可以發現,河上教授本意並非批評,反而河上教授其實是讚美沖繩縣儘管缺乏愛國心,而與當時「忠君愛國」優先的日本社會展現出不一致,最終會使沖繩縣出現新時代的偉大人物。

 

然而在強調天皇絕對權威與「皇天普照」、國民應「忠君愛國」的社會氛圍下,這樣強調沖繩人的「不忠」與和本土的「不一致」,並非見容於沖繩社會的所有人。

 

上述我們曾提及,琉球新報的創辦人太田朝敷是強烈主張沖繩縣應與日本本土一致同化的主張者,因而對於河上教授如此強調沖繩縣人的獨特與和本土的不一致,自然視之為對「本縣」之批評,而在這背景下,而有琉球新報嚴厲批判河上教授演講的社論。


強烈主張沖繩縣應與日本本土走向完全一致的琉球新報創辦人 太田朝敷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批判河上教授的行動中,曾在4年前的1907年,於演講中主張沖繩縣應發揮與日本本土的「一致」「不一致」之處的伊波普猷,並未強力對河上進行辯護。

 

由於河上終究是個過客,他只要離開沖繩便能遠離這些批評,然而伊波普猷當時生活於沖繩社會,儘管對沖繩的歷史有自己的一套看法,然而在「皇天普照」「忠君愛國」的大前提下,伊波普猷隱藏自己對沖繩縣的想法,而未強力捍衛自己主張的活用琉球與日本的「一致」「不一致」之處。

 

透過伊波普猷與河上肇的兩場演講,我們會發現,在明治、大正時代的沖繩縣,儘管日本臣民意識在甲午戰爭中以遍地開花,但是在皇國至上的社會氛圍下,曾經有過不同於本土的琉球王國歷史的歷史事實及文化背景,成為了無法見容於當時社會氛圍的想法。

 

琉球社會便在這追求與日本內地完全同化的「一致」,或是尋求在地歷史及文化的獨我特色的「不一致」中拉扯者,並迎向了悲慘的第二次世界大戰與慘烈的沖繩戰役。

 

伴隨者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沖繩縣從戰前皇國思想中解脫,然而緊接而來的卻是美國的軍事統治,直至1972年,沖繩縣才正式回歸日本。

 

沖繩縣民也再次游移於日本與本土意識之間,就在這背景下,除了有受到台灣的中華民國的蔣介石政權所扶持的追求琉球獨立的琉獨聲音之外。


曾在二次大戰後,沖繩縣歸屬地位未定時,扶持琉球獨立勢力的中華民國總統 蔣中正(蔣介石)

 

伴隨者沖繩縣於1970年代回歸日本,隨者回歸日本的時光流逝,沖繩縣內對日本的認同度也從1970年代回歸開始日漸攀升,在這背景下,沖繩縣與本土一致認同彼此為日本國民也已不容置疑。

 

致力於研究沖繩及琉球王國歷史的高良倉吉教授開始找尋自身鄉土的根,而開始研究琉球王國的歷史,致力於找出鄉土的新氣象乃至與本土的「不一致」之處,這樣的努力,儘管高良倉吉也自嘲自己因為主張17世紀初島津家侵略以前的古琉球時代的琉球王國史乃是「外國史」,而非日本本國的「鄉土史」的立場,因而被日本的右翼政治團體貼標籤為「琉獨(琉球獨立份子)


致力於研究沖繩縣及琉球王國歷史。
甚至因此被日本的右翼團體標籤化為琉獨份子的 琉球大學榮譽教授高良倉吉教授(也是前沖繩縣副縣知事)
圖取自沖繩 Times

 

然而高良等琉球學的學者們,仍不畏這些政治聲音,繼續致力於找出挖掘,在地的沖繩縣與日本本土不一致之處的「琉球王國」的歷史與文化,甚至開班授課教導普羅大眾閱讀琉球王國的文獻。

 

1990年代首里城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以及首里城的重建,乃至1993年以台裔日籍作家陳舜臣為原著的NHK大河劇《琉球之風》的開播,沖繩縣的與本土的「不一致」,琉球王國的歷史日漸為人們所知,也成為沖繩縣人的驕傲。


以沖繩縣的琉球王國歷史為主主題的1993年大河劇《琉球之風》


研究及介紹琉球王國的在地歷史的書籍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沖繩縣內乃至日本各地的書店,乃至高良倉吉、赤嶺守等學者致力於研究及弘揚琉球王國的歷史,找尋琉球王國這個與本土「不一致」的存在及歷史事實與真相。


致力研究琉球史的名櫻大學教授 赤嶺守
圖取自名櫻大學 教職員介紹

 

而不只是在沖繩縣內,琉球王國的歷史及相關史料典籍及文獻也散佈於包含台灣、中國大陸及美國等世界各地,等待研究琉球的人們的發掘。


比如今年最振奮人心的發現,當屬追手門學院大學(大阪府)的承志教授與研究琉球史等的沖繩大學的前田舟子副教授的聯合調查下,宣布在美國麻州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發現滿漢文合壁「琉球國中山王尚穆貢表」。

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所收藏的「琉球國中山王尚穆貢表」 滿文部份
(承志さん撮影、前田舟子さん提供)原載於琉球新報 新聞報導

這不但是研究琉球王國歷史與中琉關係歷史的重要發現,更是暗示者琉球王國的歷史可能深眠於世界各地等待人們挖掘。


曾經為伊波普猷主張的發揮沖繩縣與本土「不一致」之處,也不在像是戰前般的禁忌存在,更在1990年代後百花齊放,成為了沖繩縣發展在地觀光的金雞母及鄉土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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