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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4日 星期三

九度山的苦悶生活—真田昌幸、信繁父子的憂鬱



1、炙手可熱的「流放之地」—

我們已經在這兩個月裡談到了很多活躍於關原之戰的武將大名,對於想進一步了解這大戰的來龍去脈,以及周邊事情的讀者朋友而言,會有一定的幫助。目前為止,我們談到的豐臣西軍陣營的人當中,還有不少值得一談的,其中一個就是今次本文的主角—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繁 (有關關原之戰的本戰和支戰的詳細情況,敬請密切留意明年底出版的《敗者的戰國史—豐臣西軍與關原之戰》)



我們已經在過往兩三次談到了真田昌幸真田信繁,還有加入豐臣東軍的真田信幸(信之)的事跡,如「犬伏之別」傳說,以及真田信幸在戰後支援父、弟的艱辛。這次我們來換個角度,談談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繁父子在關原之戰兵敗後,被放逐到紀伊九度山上的情況。(筆者註:真田信幸在戰後一度改名「信之」,但不久後又改回「信幸」,因此,暫時改名「信之」並非如一般所言,怕忌犯家康而改名,但反覆改名的原因到目前為止仍是未解之謎。)




以「軍師」形象被江戶真田藩描繪的真田昌幸
相信不少日本戰國迷,尤其是「真田粉」到日本旅遊時,都會找機會到和歌山縣的九度山町一遊,那裡的真田庵便是當時真田昌幸與真田信繁在流放時的住處,現時已成為了該縣新興的重點旅遊熱點。受到上年的大河劇《真田丸》中飾演真田昌幸的名演員草刈繼雄的影響,九度山町更是炙手可熱,不少外國遊客也慕名前來。

九度山真田庵




2、流放九度山—

話說回來,在慶長五年(1600)的關原之戰爆發前,真田昌幸在信濃上田城圍城自守,抵抗從宇都宮前來,由德川秀忠率領的德川軍與信州的東軍領主聯軍,最終迫使秀忠棄攻西上,從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豐臣東軍的兵力集結,從理論上為豐臣西軍贏來了一定優勢。



然而,九月十五日的關原之戰奇蹟地在一日內塵埃落定後,真田昌幸得知大勢已去,於是早早表態投降,結束了軍事抗爭。事後,德川家康決定放逐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繁到高野山,作為兩人投效西軍的懲罰。一些說法指,家康決定罪赦一等,放過真田昌幸父子,是因為昌幸長子真田信幸通過岳父兼家康的重臣.本多忠勝居中求情所致。但事實上並非盡是如此,除了早早被認定為「甲級戰犯」,戰後被處死的石田三成、安國寺惠瓊和小西行長,以及在戰事中戰死的大谷吉繼外,生還的「乙級戰犯」們大多在幾經波折下獲得續命,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減封。換言之,德川家康處置西軍大名時,從一開始便不是以死罪為前提,加以肅清。



以這個標準來看,真田昌幸與信繁被流放到高野山也是在預定的處罰範疇之中,不完全見得是信幸、忠勝求情之故。無論如何,昌幸開城投降後,便與信繁在同年十二月中離開上田,前往高野山。



高野山自弘法大師空海開山以後,一直都是真言宗的最大聖地,深得眾多武將歸依,他們甚至親自登山祈願,立牌祭祀先祖。同時在政治上來說,高野山也是一個與俗世切斷關係的場所。真田昌幸父子被放逐的五年前,即文祿四年(1595),太閤豐臣秀吉突然指控關白豐臣秀次圖謀不軌,將秀次逐至高野山反思罪責。不過,秀次到達高野山後不久,突然自行了斷。不論秀次突然自裁的原因為何,一度被放逐到高野山的武將,大多難以離開。換言之,德川家康放逐真田父子到高野山,某程度上是等於要他們在高野山上一輩子「反省罪過」,然後終老。

同樣被勒令登上高野山的豐臣秀次




這裡值得留意的是,從目前的資料來看,家康當初雖然著令兩父子到高野山,但事實上沒有非常明確的指示,昌幸和信繁從上田城出發的時候,德川家康沒有派人沿途進行嚴密監視,也沒有阻止攜眷帶僕同行,。只是,昌幸的正室,即信幸、信繁生母山之手殿沒有跟隨,而是留在長子信幸的身邊;昌幸的其他妻室,以及信繁的正室大谷氏(大谷吉繼之女)等幾名妻室,還有信繁的三名女兒也一同前往。出行前,信幸則指令約十六名的與昌幸、信繁有關係的家臣陪同父、弟一起前往,作為照應(傳說有家臣因為沒有被叫上,悲憤自盡)



這些家臣既然不是一同被流放,他們的生活、行動也相對自由,當中也有人奔走在兩地之間,為昌幸、信繁與信幸互帶消息。因此,真田父子被流放是事實,但除了不能回國、離開外,基本上在流放地的生活相對自由,也不用跟德川家報告。



不過,由於這兩個被流放的「乙級戰犯」帶著妻女一同前來,歷來禁止女性上山的高野山自然不能容納他們,於是真田父子便在蓮華定院的幫助下,轉到高野山旁的九度山上生活,以那裡作為流放之地,昌幸與信繁,以及隨行的家臣在山上各自設置屋邸,與自己的家人生活。在那裡,真田信繁與一同前來的妻室生兒育女,一共生下五名子女,驟眼看來,名義上是流放,但事實上既沒有像中國古代那樣被虐待、欺壓,也沒有當苦役,就是老實地待在九度山生活。

《真田丸》中,九度山上生活的真田昌幸(草刈正雄.飾)




3、放逐下的真實生活—

這樣相對自由的流放生活裡,對於曾經在東國捲起千層浪的「梟雄」真田昌幸來說,當然不會就此打算在九度山等死終老。在到達九度山後,昌幸一開始對於自己的前途還是十分樂觀的。他多次跟家臣提到預想自己很快便會獲得德川家康的赦免。



換言之,那時候的昌幸並不認為自己在上田城堅持對戰德川秀忠的行為是彌天大罪,加上前面已提到自己長子信幸既是關原之戰的功臣之一,也是家康重臣本多忠勝的女婿,而信幸在父、弟前往紀伊時,已經著手聯絡同樣是家康左右手的本多正信和井伊直政,希望盡快爭取家康赦免父、弟。這個消息也通過了家臣傳到昌幸和信繁的耳中,所以昌幸當時也是因為得知這些,才會認為自己不會終老於九度山。



或許是這個原因,在九度山的生活使費上,昌幸與信繁也沒有進行任何的節制,在九度山附近打獵、開連歌會,帶著十多名的家臣與僕人一起生活之餘,也一直保持著與信州上田的家臣團、家人的聯絡。



然而,既然被流放,便沒有領地收入,也沒有跡象顯示昌幸、信繁等人在那裡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反而是頻繁地向上田的子女、家臣索要「合力金」(生活援助費)。另外還接受了當時剛轉封到和歌山的淺野幸長送出的義援金,約五十石。即便如此,帶著數十人一起生活下,生活越發拮据是十分正常的,在「合力金」沒法及時送上時,昌幸等人向附近的寺院借錢度日也是鐵一般的事實,在昌幸病死為止,多次以借錢如山,急向故里的家人訴請救濟的書信。

一直心繫父、弟的信幸也在盡力提供可能的援助,但當時的真田領也是戰後餘生,百廢待興,真田家能給予的支援有限,而且都是信幸節約之下,從自己的私領裡捻出的血汗錢;而昌幸之妻山之手殿、信幸之妻本多氏(本多忠勝之女)以及家臣們等也曾略盡心意,不定期地送錢給昌幸與信繁,讓他們渡過難關。

為父、弟奔走的真田信幸




可是,似乎昌幸與信繁他們的生活仍然十分拮据,甚至有史家認為他們到了流放地後一直沒有加以控制開支,支出依然不菲,在有紀錄的資料上,每次大約只少需要金十餘兩左右,最多時合共借來了上百兩的金子,另外再加上淺野家的義援金,可以想像當時昌幸等人過的,絕非是一介被流放之人的潦倒生活,可以說抵得上正常退休的大名。為什麼需要這麼多的使費呢?簡單來說,這些錢的不少部分用在交際應酬,與友好的武士、寺院互送禮物上。

在那時代的社會,不管是戰時還是太平時候,武士之間的送禮、交流是另一個生活主題,也是在政治上不可或缺的一環。因此,昌幸堅持這種生活方式,或多或少反映到他當時並不認為自己會長期留在九度山,自然也不會真的像流放犯一樣,斷絕一切交際。而且,站在昌幸的角度而言,也不能只一味等待信幸努力,自己也要繼續通過人際關係,爭取家康的赦免,以及與外界保持聯繫。



無論如何,要解求當時兩地真田家的財政危機,當下只有兩個方法—一是昌幸跟信繁獲得赦免,離開九度山,二是兩人或者其中一方死去,減輕開支負擔。從明面上說,前者當然是最為皆大歡喜的結局,可是我們都知道現實卻是朝後者的方向發展。



4、等不到的赦免—

上面我們提到信幸在父、弟被流放後便開始,一直到慶長八年(1603)為止積極地向家康尋求赦免。原本就連本多正信也曾一度對此抱樂觀的態度,但是結果是「只聞樓梯響」。在慶長七年(1602)左右,信幸從本多正信那裡開始預知到家康無意赦免父、弟,甚至聽到正信說,昌幸已成為了家康不想聽到的名字。換言之,昌幸與信繁的赦免已經難以成事,所以擺在真田信幸面前的就只有繼續勉強支撐著父、弟,直到慶長十六年(1611)六月初,昌幸病死為止。



這裡我們不禁會問:為什麼家康不願意放過昌幸與信繁呢?一些傳說和小說指這是因為家康害怕昌幸的才幹和梟雄性格,赦免他如同放虎歸山,恐怕放他下山後,會成為豐臣家的強大戰力,於是決定堅持讓昌幸老死在九度山。不過,這說法也不過是附會之說,從昌幸一直期待著家康的赦免,看不出他對家康的恨意,或致志效忠豐臣家的意志有多大。

在九度山上迎來人生低谷與再起的真田信繁


即使說是家康單方面猜忌昌幸的真心,但以當時的情況,以至第二次上田城之戰的過程來說,秀忠沒有及時攻下上田城的原因,是因為秀忠得知關原之戰即將開打,必須立即趕上,於是才放棄攻打上田城,而非後來小說所說的,被真田昌幸百般愚弄下大敗而回。



因此,我們可以說上田城之戰的失利對於德川家康而言,不足以讓家康認定昌幸是心腹大患。不過,上田城之戰使秀忠最終無法趕上關原之戰,卻是事實,也是讓德川家康無法在關原之戰裡掌握東軍主導權的原因之一,也是後來家康要給予黑田長政、福島正則等人發言權的遠因。換句話說,昌幸在上田城的行動在結果上對德川家的霸業造成政治上的損失。另外一個真田昌幸無法獲得赦免,或者說家康不能輕易放過昌幸的原因,是因為昌幸跟信繁都是「甲級戰犯」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繼的雙重姻親,這一點也是和其他最終獲赦免的西軍大名最為不同的原因(當然,其他同樣不獲赦免的西軍將領也是各有由因)



昌幸、信繁與「戰犯」三成、吉繼的姻親關係眾所周知,三成被處斬,吉繼戰死,佐和山城也被攻陷,與昌幸、三成有關係的尾藤(宇多)賴忠一族也戰死在佐和山城,唯獨昌幸仍然健在,當所有西軍主戰犯都獲罪服誅或戰死下,站在政治角度而言,家康也難以獨留昌幸和信繁,反之,作為替代,家康批准昌幸與信繁的領地全數由信幸獲得,保全了真田家。



再者,僥倖得到回復身份的立花宗茂和丹羽長重都是多得二代將軍秀忠的好意相送,昌幸卻剛好在上田城之戰裡與秀忠為敵,又待不到秀忠完全掌權(先不論秀忠會否赦免),便在慶長十六年病死,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昌幸身上,連同信繁也一同遭殃了。



慶長十六年(1611)六月,昌幸在九度山上病死。在死前數年,昌幸已經得知自己很大可能終老於九度山,原本的樂觀和期待轉眼成為了悲憤和絕望,開始向身邊的家臣抱怨,身體和精神都急轉直下。顯然,這位數次在戰國亂世中絕處逢生的梟雄難以接受自己將悄悄地死在這座孤山上。無論如何,昌幸死後,也不能獲得舉行大型葬禮的機會,只能靜靜地葬在九度山,一部分遺骨則被家臣送回上田的信綱寺安葬,讓家人和家臣憑弔。



然而,父親昌幸死後,同樣被困在九度山的信繁的情況便更加尷尬。昌幸死後,信幸著令大部分陪同到九度山的家臣回到上田,只有數名家臣留下,連同信繁的妻室和子女一直繼續流放的生活。信幸對弟弟的支援也遠比對父親的少得多,加上父親失意而逝的打擊,或許讓信繁對人生更加絕望,出家自號「好白」,色相也越發憔悴,身體也越來越多病虛弱,就在信繁對人生開始出現消極情緒時,慶長十九年的大坂之戰適時打響。這個局面對於信繁而言,這很可能人生最後一次絕地反彈的最後機會,於是一直未曾真正獨當一面的真田信繁,為了人生和生命作出了最後最大的一次豪賭……。

3 則留言:

  1. 請問昌幸的墓地是在長谷寺嗎?還是信綱寺?抑或是在九度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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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若是家康赦免昌幸,也不會有後來信繁遁出九度山進入大坂城,更不用大阪夏之陣前期還要去寢返信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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