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說！驚天動地的「耳川之戰」

//本文改編自將於七月出版的新作《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的第2冊「西國風雲(下)」//

天正六年（1578）十一月十二日的「耳川之戰」一直是九州戰國史上其中一場重要的戰役。然而，跟之前談過的木崎原之戰、沖田畷之戰，以及戶次川之戰一樣，這幾場關乎薩摩島津家稱霸九州的戰事到了江戶時代，成為了勝利者薩摩藩教育藩士的教材，加上同時代書成的軍記、以及以這些材料為基礎而成立薩摩軍流大力宣傳之下，這些戰役便被不斷粉飾，膨脹。這次我們繼續以史為基礎，重新談談這場有名的戰役的虛虛實實。

簡單來說，耳川之戰有兩個起因，兩重意義。兩個起因一個是關於伊東家的前途問題，另一個是土持家的去就問題。島津家在木崎原之戰打敗南日向的伊東家，當時北日向的最大勢力土持家也響應島津家的行動，從北面入侵伊東家的領地，終於伊東家大敗，接著連續受島津家攻擊下，伊東家無力抵擋，終於被趕出日向，只好跑到姻親大友宗麟裡去求助。伊東家舉家投靠大友宗麟後，理所當然的要求大友家出兵協助報仇。於是，島津家與大友家之間便種下了對立的種子。

另一個起因，即土持家的去就問題，也跟伊東家息息相關。島津家趕走伊東家後，北日向的土持家的當家土持親成以協助阻擋北鄰的大友家侵擾為條件，主動提出臣服島津家。土持家早在室町時代初已在北日向的縣（今-宮崎縣宮崎市）及財部地區（今-宮崎縣高鍋町）紮根，但長期活在北鄰大友家的影子下，受盡其壓迫，南方又有伊東家，被迫跟隨大友家，接受他的指揮。現在島津家強勢崛起，又打敗了南鄰的伊東家，當上土持家的新鄰居後，「識時達務」的當家．土持親成立即果斷轉身。

大友宗麟畫像

這個舉動直接挑動了大友家的神經，大友家高層當然要求土持親成回頭是岸，但已經心意已決的情況下，大友家便開始對土持用兵，不用一個月便討平了土持家。從大友家的眼裡看來，這是自己「清理門戶」的行動，但站在剛收了「新手下」的島津家的角度來看，則是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於是，在伊東家之上，土持家的問題再在大友家與島津家的關係上劃上狠狠的刀傷。在這個時候，大友家的另一個舉動讓問題變得複雜起來。

在統治土持家舊領的方針上，大友家內部存在了兩個方向，一是如一貫的做法，大友家派人去管理，二是已經將當家之位讓給長子大友義統的大友宗麟打算將計就計，在土持家的領地上實踐他的「天主教王國」之夢。當時已經打準備受洗入教的宗麟為了避開家臣、一族的反對聲音，於是利用盯上了土持家的領地，作為他的實驗場，這方面也得到了長子義統的了解，本無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自從宗麟決定在土持領(一部分地區)實行「天主教王國實驗計劃」後，大友家對伊東家的事已經沒那麼執著，可以說，大友家當時更熱衷於確實地吞下土持家的領地，為日後與島津家兵戎相見做準備。從史料上我們看不到大友家對於宗麟的私心行動有反對，實際上大友家的總方針是土持領的兼併，宗麟的計劃事實上沒有任何抵觸，後來與島津家一戰也是大友家的整體意志，而非單單為了幫助宗麟「建國」而做的，這是很多書及文章沒有搞清楚的部分。

不管大友家是怎麼想的，島津義久來看都是被打臉的行為，自打敗伊東家以來，氣勢一時無兩的島津家如果遇到更強的大友家便示軟默然的話，對於島津家的將來來說是百害而無一利，但島津義久也明白到，大友家的強大不是伊東家或從前薩隅兩國內戰的敵人可比，因此，虔誠的島津義久在出戰前一直向領內各地的神社、名剎祈願，希望順利能一舉打敗大友家。換言之，島津家內部對於要跟大友家作戰，一開始其實沒有把握。可是也不能讓大友家就這樣予取予求，於是島津義久也作出行動，在位於日向國正中間的高城做好防禦，再看大友家的行動。

九月底，這時的大友家已決定確實地拿下北日向的控制權，必要時再跟島津家邊戰邊交涉，盡量避免出大事。大友家起初的目標是拔掉島津家手上的高城(當時只有數百人守城)，將島津家迫回南方，如成功的話再聯絡南日向的伊東家餘黨，進一步打壓島津家，順便為伊東家報仇。

另一邊的島津義久深知大事不妙，但同時也很擔心會輕率誤事，在九月收到大友家有行動後，足足用了一個半月才到達高城附近的根白坂，可見義久的心境裡，與其說是游刃有餘，不如說是擔心重重，如臨大敵。但是到了開戰前，兵力約兩萬至五萬(諸說)的大友家得知島津家也是精銳盡出後，聯絡肥後的相良義陽從肥後南下騷擾島津家(但很快被打敗)，一邊則派使者跟島津義久談判，避免決戰，但已經到了戰場附近的義久現在也是騎虎難下，拒絕了大友家的提議，於是兩軍便在高城山下的高城川(島津稱為「耳川」，大友稱為「美美川」或「高城川」)開始交戰。

「耳川之戰」圖

說到這，又會有人想起島津家所謂的「釣伏」戰法，即詐敗引敵進攻，再圍殲的戰法。然而，在當時島津家的原始史料(大友家方面沒有詳細的記述)來看，除了確認隨軍作總參謀的島津義弘在決戰前數日佈置民兵在大友軍東側附近的松原作騷擾行動，引起大友家一時混亂外，沒有異樣，其間因為暴風雨天氣，雙方也停止了交戰，轉為對峙，而大友軍仍然對高城進行包圍。換言之，侵略到來的大友軍在當時已處於前後被夾的不利形勢。

或許是這個原因，大友軍到了天氣轉好的十一月十二日便早早主動挑起決戰，向對岸的島津軍展開強攻，島津軍的先鋒遭到重大打擊(後世的薩摩藩曲線地稱這些先鋒為「釣伏戰法」的「誘餌」)，戰後較早期的島津家史料稱當時島津軍內「足輕以下陷入混亂」)，為了挽回戰局，島津義久也下令全軍押上，與大友軍進行殊死戰。而早前被義久安排去支援高城防守的島津家久也在稍後趁包圍放緩下突破出城，下山從側面攻擊正在血戰的大友軍，最終大友家在戰鬥了近六小時後難以支撐下潰敗，在島津軍追擊之下，大友軍死傷慘重，參戰的中高級將領多數戰死，可謂是「大友家的長篠之戰」。

耳川(高城川)

大友軍大敗的消息傳到在大後方的大友宗麟那裡後，驚慌失措下立即帶著傳教士轉身逃亡，但唯獨命人一定要將天主教的聖物及用品一併帶走，又安慰傳教士說，在血戰中戰死的將領裡，有不少是反天主教的人，現在他們戰死，以後推行天主教化將更為容易。又在逃走時不忘向天主行禮，感謝天主賜其苦難。

不論大友宗麟如何安慰，無可質疑的是這一場大敗後，大友家便由盛轉衰，西面有趁火打劫的龍造寺家，而島津家也在六年後北上，發動侵略大友家的戰爭。但同樣諷刺的是，島津家在這場大戰旗開得勝，八年後的天正十五年(1587)也在同一個地方被豐臣秀長率領的豐臣軍殺得大敗，不久後便被迫向豐臣秀臣吉投降，結束了島津家席捲戰國九州的輝煌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