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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9日 星期三

德川家康成霸之地—江戶誕生之謎





序:江戶的「王都」之辯

眾所周知,現時日本的首都是東京都,也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大都會,每年吸引來自世界各地上千萬的遊客前來觀光。然而,東京作為日本首都的歷史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卻有爭議。



慶長(1603)二月,德川家康被天皇任命為征夷大將軍之後,德川幕府的首府江戶,即後來東京便成為了日本的另一個重要都市。這裡說成是「另一個」的原因,是因為當時的日本還有兩個重要的都市—京都和大坂。京都是平安時代以來天皇居住的宮殿所之地,也就是日本王朝的中心而大坂則是上一個完全統一日本的豐臣政權的根據地,直至十三年後的大坂之陣被消滅為止,當時的豐臣家仍然具備政治實力。



當然,大坂隨著豐臣政權倒台後,重要性也相應低落,問題自然以解決,然而「千年之都」京都卻沒有那麼容易被排除。畢竟日本國內的思想上,日本國之君—天皇仍然住在京都,一天沒有排除天皇作為一國之君的地位,京都作為「天子之都」的地位也是很穩固的。



不過,更複雜的是江戶在和平的二百六十四年間的確是日本最高的政經中心,指掌德川日本的國政及外交,甚至接見外國使節也是由江戶的德川將軍代勞,京都的天皇繼續「樂在深宮」,直至幕末為止。



這裡更牽涉到一個更基本的問題:日本史裡「首都」的定義是什麼?如果按封建社會裡「王」所在之地便是「王都」=首都的話,便牽扯到什麼是「日本之王」、「王」是不是只能有一個的問題。



換言之,江戶作為武家政權—德川幕府的首府、牙城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但一旦上升到國家論的層次時,便必然會連帶到日本的「王權」問題來一起討論,也就是「日本國王」與「王權」的內涵與構造問題。



可是,本文的主旨是追蹤江戶(東京)怎樣成為日本最大城市,而承接上面的爭論,本文的定位也自然是先加以整理形成上述爭論原點的基本史實,也就是「江戶的誕生」了。因此,有關日本近世首都論與王權的問題,請容讓筆者先留一個小尾巴給各位讀者先作思考。接下來先來看看大「江戶」是樣誕生的。



一、德川氏入府前的江戶

德川家康受豐臣秀吉之命入封江戶是在天正十八年八月一日(西曆1590830),在討論為什麼家康入主江戶之前,首先簡單說說在這之前江戶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史料上「江戶」一詞最早出現在十三世紀,即鎌倉時代的幕府官修史料《吾妻鏡》,當時的江戶是武藏國(埼玉縣與東京都)的東南,那裡由系出天皇的桓武平氏分支.秩父平氏出身的江戶家控制,從史料上來看,這支武士家族當時已經從武藏國秩父郡(埼玉縣秩父市)向江戶進出,成為了當地有力的領主。



到了室町時代,室町幕府在關東地區設立分治機構—鎌倉府,輔助鎌倉府首長—鎌倉公方的上杉家族分支之一扇谷上杉家成為了武藏國的最大領主,而江戶地區則成為了輔助扇谷上杉家重臣太田家的領地,後來著名的名將太田資長(道灌)便是室町時代的江戶城主。



根據考古成果顯示,十世紀以後關東地區道路以及物流運輸線日漸向太平洋邊沿岸發展,加上太平洋邊的海運也隨著船運技術以及需要增加而得以發展,東日本的海運活力也慢慢得以增長,而江戶西南的品川港逐漸成為了關東地區其中一個重要的海上物流樞紐。



不過,關東南部在室町後期發生長達三十年的戰亂下,城市發展的精力受到阻塞,一直要到戰國時代的後北條氏時代才迎來了真正的發展期。自伊勢宗瑞(即後世稱呼的「北條早雲」)關東開始,後北條家族席捲關東,將上述的扇谷上杉家在內的敵對勢力一一打敗,太田家族的江戶城以及一帶的地區也成為了北條家的勢力範圍之一(有關室町晚期到戰國時代的關東戰亂,請參考拙著《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第一冊)



配合室町時代以來的基礎條件,江戶在北條家的經營下也日益成長為南關東重要的運輸交通重鎮。從後面提到的中世江戶地形圖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江戶與讀者所認識的「東京」存在極大差別,其中一個最大的不同在於當時的江戶城(現在的皇居)其實處於海邊不遠的丘陵地,而後來的江戶灣(東京灣)上形成了一個呈鈎形的突出地,即後來的「江戶前島」;至於現在的日比谷、目黑以及港區一帶在當時仍然是海灣,稱為「日比谷入江」。



因此,在天然的地形惠予下,後北條時代治下的江戶城利用日比谷入江以及品川港連結成為一個天然的避風港,室町時代以來的海運基礎,配合後北條家治下數十年的和平的推展下,不僅是海運,江戶在陸路上也是龐大的北條領國內連接從首府小田原城到武藏南北,以至東至下總一帶的必經要點。可見,江戶在後北條家百年的經營下,即使規模上自然比上最頂級的大都會小田原、川越,但跟岩付、關宿之類的重要性已是不相伯仲,可謂後北條領國其中一個重要的支配區域了。


中世的江戶灣(東京灣)



二、德川家康「定都」之謎

前節提到家康在舊曆的八月一日入居江戶,自此八月一日便成為了江戶時代大江戶的重要節慶「八朔節」的正日。那麼,上面已經簡單地回顧了江戶在此為止的發展及地位,本節我們就回到本文的重點—為什麼德川家康會選擇江戶作為襲封關東八國後的中心呢?雖然前節強調了江戶的發展絕非落後,但也不代表江戶便是關東唯一、最好的選擇,小田原、鎌倉、岩付、關宿等都可以作為考慮之列。



有說法指,小田原城是剛剛滅亡的後北條家主城,家康選上小田原城的話,無疑是明着與秀吉作對,但這似乎只是根據後世人的價值觀而作的判斷,因為在當時,只要有利用價值,在最低的成本上改建、改造敵人主城,為己所用的情況並非罕見及出奇之事,也沒有所謂犯忌諱的問題。只是,想當初小田原城作為後北條家向關東爭霸的主城,從整個關東來說,位置偏西,不利於控制關東八州。



至於武家之都鎌倉,既因歷年戰爭所累,早已沒有當年之盛,長年陷於戰亂的歷史也是一種不吉利的象徵;而客觀地從鎌倉的地理而言,該地的平地太少太窄狹,無法容納為數眾多的德川家臣聚居之餘,也沒有更大的發展潛力,所以說家康曾因為鎌倉是武士發祥之地,對其心動之說,或許只是後世人的空想。



說到這裡,也有不少說法指德川家康當初選擇江戶前後,存在豐臣秀吉的陰謀論。據德川幕府的正史《德川實紀》的記載,當初秀吉命令家康入主關東後,希望剛從東海轉到關東的家康盡受後北條領國臣民的為難,以此阻擾家康成為威脅。另外,秀吉再封自己的家臣包圍德川家,以為藩屏以及防範德川家的第二重防線。當然,這既沒有史料佐證,加上出自幕府的官史,該書又成立於幕府成立的百多年之後,這個「秀吉陰謀論」帶有政治意圖,旨在讚揚家康突破困難,成功稱霸的偉大與功德,自然難以完全相信。



另一方面,家康重臣松平康親的家臣石川正西的回憶錄則提到,當年秀吉詢問家康選哪裡為新居城,家康說選擇小田原後,秀吉以江戶當時尚待發展,而且又有天然的入船口,是建設新領國,與領國同步發展的「形勝之地」(福地),於是德川家康接受了秀吉的提議。



雖然石川正西的回憶錄中有不少誇張的部分,在史學研究上要小心使用,但筆者在內的不少研究者認為正西這個回憶比較合理可取。除了前節提到當時江戶的情況大致合乎正西的描述外,還有一點重要的考慮,那就是天正十八年(1590)當時豐臣政權的情況與德川家康的地位。



同年秀吉消滅了反北條家族,將德川家康改封到關東後,並不意味著豐臣政權統一日本大業已經完結,更不代表秀吉的霸業夢已經完全開花結果。一來當時還有奧羽地區的平定未完結,即使一年後完全平定了奧羽地區,豐臣政權便接著趕緊開啟入侵朝鮮及明帝國的計劃。



這些與家康入封關東看似毫無關係,但事實上秀吉安排家康進入關東的其中一個重責便是鎮住關東與奧羽兩地區,萬一奧羽地區再有變故,家康作為奧羽與本州之間的把關重鎮,協助忙於侵略的豐臣政權平亂的重任,也自不待言地落在家康為首的東國諸侯身上。



回首過往,即在平定關東與奧羽之前,秀吉已經委任家康權知關、奧兩地區的外交事務,負責招撫北條家、伊達家在內的領地歸降豐臣政權,而平定奧羽一年後(天正十九年=1591)爆發的一連串奧羽地區騷亂中,家康都有份協助平亂,可見,將秀吉改封家康入關東視之為陰謀論是過於膚淺的指控。

小田原之戰後的關東諸侯配置圖(CREDIT:戦国未満)




至於指示以江戶為主城又有什麼關係呢?上面提到江戶到了戰國時代為止,已經是海陸交通運輸的中樞之地,而石川正西又提到秀吉重視當時的江戶擁有入船良港的優勢,背後的潛台詞就是相中江戶具備良好的運輸能力,不論是派兵對應北方亂事,還是協助豐臣政權將關東、奧羽的物資從海、陸兩路運上京畿,都顯得十分重要。所以,如果石川正西的回憶不假,那麼他的回憶則充分顯示了秀吉對家康的期待,以及潛藏在背後的東日本建設藍圖。



終、霸都與霸業

上面簡單地說明了德川家康選擇江戶作為領國中心的原因及背後的問題,最後順便談一下坊間、網路認為家康坐擁大都市江戶之力,乘著豐臣秀吉展開侵略戰爭,使政權內鬥,西國諸侯元氣大傷,趁機展開爭霸業、滅豐臣的野心大計,反映秀吉當年的安排結果上是作法自縛,自取滅亡。



可是,即使本文強調江戶當時並非僻寒小城,但也未到達能夠傲視群雄的規格。家康進入江戶後不久,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陪伴秀吉坐鎮九州名護屋的侵略前線基地裡。而江戶當時雖然已有一定規模,但要轉身成為關東最大領主德川家的主城,容納數百家臣入住,以及招改領民移居等都十分花費時間,目前只能確認家康在入主江戶後做了基本的河漕改道(道三堀)以及基本的城下町規劃,完全算不上已經發展成熟,更遑論是協助家康在十年後爭霸。



江戶城以及城下町真正發展起來,要等到關原之戰後,家康成為征夷大將軍一年後的慶長九年(1604),利用幕府名義下令全國諸侯協助增築擴建江戶才告開始。因此,按表面的計算,家康與德川家從領地規模大小上可算是傲視諸侯,但如上面所示,當脫離紙上談兵的空論,著眼於實際情況時,關原之戰時的德川領國其實是外強中乾,巨大領地與新都江戶仍處於「戰後待興」的恢復階段,對爭霸的貢獻仍然有待更多的研究來實

「江戶始圖」—描繪慶長年間(關原之戰後)的江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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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口氣了解戰國織豐時代的歷史,不妨參閱拙著呢!


2018年8月26日 星期日

上杉憲政—軍神傳說背後的關東管領

上杉憲政木像



一般談到上杉憲政,大多數戰國粉,尤其是謙信粉都會有負面的印象。談到上杉憲政的事跡大多都不太光彩,一是作為山內上杉家當家,糾結大軍在「河越之戰」裡,被處於極度劣勢的北條氏康痛擊,大敗而回,開始了山內上杉家沒落的序曲;二是後來憲政屢戰屢敗而不果,只好投靠越後的長尾景虎(上杉謙信)以求東山再起;三是糊里糊塗的被捲入二十年後的御館之亂中,最後被當作上杉景虎陣營的一份子,死於上杉景勝陣營的攻擊之中,結束了悲劇的一生。(有關山內上杉與北條家的對戰,請參閱拙著《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



在江戶時代,憲政雖然沒有像今川氏真以及大內義隆那樣成為被江戶人笑罵的昏君,但憲政仍然是其中一個常被批評的無能君主,這裡的推手有三,一是江戶時代的著名讀物《甲陽軍鑑》,二是同樣在江戶時代膾炙人口的北條家傳說,三是同樣具有人氣的越後軍流,以及由其製造出來的「謙信軍神」傳說。



《甲陽軍鑑》中便批評過憲政坐擁大軍卻對北條氏康未嘗一勝,最終因為輕視氏康而落敗收場,2007年的NHK大河劇《風林火山》裡的上杉憲政(市川左團次飾)便將《軍鑑》中的憲政形象表演得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風林火山》內的上杉憲政(市川左團次 飾)




第二是後北條家。受於《關八州古戰錄》、《北條記》等大量相關的軍記小說的加持,以及戰國百年裡,在關東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江戶時代的關東對北條家的回憶也是十分深厚,反之,「成就」北條家霸業的上杉憲政便成弓了相關作品必定批評攻擊的重要對象。



另一方面,在越後軍流的描繪下,上杉憲政的出現似乎只是烘托出偉大的「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出場而存在的醜角,「無能、無德、無志氣」的憲政北逃,改由「正義、勇敢、有大志」的謙信來重振關東管領山內上杉家,再與「相模之獅」北條氏康於關東展開連場大戰。

「越後之龍」上杉謙信


換句話說,山內上杉家的沒落就是成就「越後之龍」的傳說誕生的「發動條件」。對於不少人來說,或許只要憲政敗給氏康、逃到越後的結果不假,他怎樣奮鬥過之類都不是需要關心的事,但站在歷史研究的角度而言,如何復元憲政的動向,對於怎樣有系統以及有條理地掌握及後的關東戰國的發展,都是不可輕視的課題,不應,也沒有任何理由只以他的成敗來一概粗疏地輕率處理。



就算結果上憲政是導致山內上杉家沒落的「末代當家」真確不假,掀開傳說背後,上杉憲政究竟是誰?他是否真的那麼窩囊呢?有必要冷靜地去重看歷史,看看那個歷史轉動的瞬間。



首先,上杉憲政自天文十五年(1546)的河越之戰大敗後,逐步被北條氏康驅趕,到了天文二十一年(1552)時,就連主城的上野國平井城(今.群馬縣高崎市)也告失守,被迫退至上野國北部的沼田與水上(今.群馬縣沼田市),即與越後妻有庄(今.新潟縣南魚沼市)接壤的邊境地區繼續負隅頑抗。不少書受到江戶時代的軍記物影響,認定憲政便在那時候狼狽地逃入越後,尋求長尾景虎(謙信)的救助。

山內上杉家的主城—上野國平井城(群馬縣高崎市)




然而,根據一手的史料來看,上杉憲政其實是在數年後的弘治三年(1557)至永祿二年(1559)之間進入越後的,而且這次進入越後也不是狼狽不堪地隻身逃亡,與山內上杉家有關係的領主如白井長尾家,以及隨憲政進入越後的山內上杉家家臣的史料都顯示憲政是在古河公方的協調幫助下取得了與謙信的聯繫,換言之,嚴格來說,謙信看到的不是一個兵敗落魄的關東管領,而是帶著古河公方(=關東最高政治代表)的信託以及名門關東管領上杉家的榮譽於一身的憲政前來越後,要求謙信協助反擊,那時候的謙信也才剛剛接收長尾家的統治權。



當時的憲政三十七歲,謙信三十歲,兩個年齡可謂相若的壯年領主為了共抗北條家這個巨大的威脅而走在一起,在憲政眼裡,青年謙信是怎樣的存在呢?數年後的永祿三年(1560)九月,即謙信正式出兵南下與北條氏康進行對決的同一年,對肩負山內上杉家復興之責的憲政來說,助他反擊的謙信在當時並非與眾不同的存在。當時,憲政對安房的戰國大名里見義堯說:



「按先例,著令景虎隨吾越山南下」



所謂的「先例」是指往年越後協助山內上杉家平定關東的故事,本來越後國守護上杉家便是山內家的庶家,室町中晚期的永享之亂以後開始,越後國與關東便因為這個血緣關係,再加上地理相鄰的客觀事實而唇齒相依,先是對抗鎌倉府和古河公方,後來則共同應對扇谷上杉家,還有後北條家的堀起。所以,對於憲政來說,景虎的助陣也不過是延續家族故事的一個延續而已,而對剛成為越後國領導者,本身又重視先例及名目的謙信而言,繼承這個歷史久遠的關係也份外地理所當然。





因此,憲政的這種態度並非憲政個人放不下尊嚴的表現,在永祿三年(1560)的小田原征伐前一年,即永祿二年六月,謙信第二次上洛,徵求將軍足利義輝同意及授權自己協助憲政復位,當時義輝給予謙信的命令書便寫道:



「關東上杉五郎()進退之事,著令景虎(謙信) 今後提供意見和輔助」





這裡的重點在於義輝要求景虎做的是提供協助,還沒有提到要讓謙信繼承山內上杉家和就任關東管領之位。換句話說,義輝眼下仍然只視謙信為協助憲政歸位的助將而已,這一點與上述憲政的態度大概一致。而當時關東的反北條領主們都仍然視憲政為關東管領,與他保持緊密的聯絡,沒有視憲政為敗家之犬。



由此可見,永祿三年的關東出陣嚴格上主體仍然是關東管領上杉憲政,而不是謙信,當時上野、下野等地的領主們前來支援的原因也理所當是響應憲政=山內上杉家=關東管領的呼籲號召,謙信要成為主角必然要等到第二年的永祿四年三月,在古河公方的協調下繼承山內上杉家,後來成為了反北條領主聯盟眼中的新關東管領。



雖然,永祿三年至四年的征伐小田原行動結果以失敗告終,憲政與謙信渴望打倒北條氏康以及北條家的夙願也已經不可能的夢想。即使如此,謙信仍然繼承了憲政對抗北條家的使命,直至他於天正六年(1578)暴斃為止,而自征伐小田原後起,憲政便久病,加上讓出上杉家的當家之位,從此淡出歷史舞台,直至御館之亂為止。



 
憲政葬身之地—越後府內的御館


2018年8月24日 星期五

爸爸在哪裡?宇喜多基家與他的「父親們」-(壹)背運的中流砥柱 宇喜多基家

文責:小編 陳家倫
表責:小編 陳家倫

傳宇喜多基家所用甲冑



天正九年(1581)八月二十二日(一說為天正九年(1581)八月二十四日或天正十年(1582)二月)備前國兒島郡八濱(岡山縣玉野市八濱町)


年僅18歲的宇喜多軍總大將宇喜多與太郎基家在率領宇喜多軍對抗以毛利(穗田)元清為帥的毛利軍的進攻時,為了制止過於深入前線的友軍而一馬當先於前線乘馬指揮軍隊後退時,卻遭到鐵砲的流彈所中,當場斃命。



總大將宇喜多基家之死不但導致宇喜多軍的崩潰,也使得新興的宇喜多家失去了一位年輕有為的一族,而說起宇喜多家,我們往往會想到憑一己之力擊敗主君浦上宗景而奪取備前一國的梟雄宇喜多直家,或是在豐臣政權舉足輕重,並在關原之戰參與西軍而與德川家康作戰的直家之子宇喜多秀家,也或者我們可能會想到一生為主君浦上氏鞠躬盡瘁,卻在晚年死於非命的宇喜多能家,然而除了上述三人之外,宇喜多當然也不是只靠者當主一人之力,而建立起家族的威信,一族往往也是支撐或是影響者宇喜多家族的重要關鍵,而在這之中,或許是因為英年早逝,因此我們往往會忽略了宇喜多基家這位直家的侄子(外甥)的影響力。


宇喜多基家的曾祖父 宇喜多能家




然而宇喜多基家究竟何許人也?其實,他也可算是位謎樣的男人,至少他的爸爸是誰便是個謎,根據僅有的說法,便有宇喜多春家、宇喜多忠家及河本光利之子等說法。

宇喜多基家與宇喜多一族關係圖





然而我們是否認識基家與他的「爸爸們」呢?因此就讓我們稍微介紹一下宇喜多基家以及他的「爸爸們」的故事。

宇喜多基家
首先我們先來談談主角宇喜多基家是何許人也,說起宇喜多基家,其據傳又名與太郎,是備前的領主宇喜多直家的侄子(外甥),由於據傳其戰死時年僅18歲,因此若從基家戰死的八濱之戰爆發年份為天正九年(1581)(有異說為天正十年:1582)來看,那麼其出生年應該是在永祿六年(1563)

然而他的生父卻是充滿謎團,有宇喜多春家、宇喜多忠家、河本光利之子三說,然儘管生父不明,然而由於宇喜多春家與宇喜多忠家為宇喜多直家的異母弟,二人之母皆出自福岡的富商阿部善定之女,而河本光利則是宇喜多直家的堂兄弟,更娶直家之妹為妻,因此無論父親為誰,宇喜多基家必定是宇喜多一族這點是毫無問題的。

宇喜多基家之主 也是基家的伯父(舅舅)的宇喜多直家


而先不談宇喜多基家的生父問題,究竟做為宇喜多一族的基家是如何活躍輔佐忠家呢?我們從一些史料或是相關的軍記物語如《備前軍記》、《中國兵亂記》、《信長公記》等可以看到當宇喜多直家在晚年重病之時,就委交國政與弟弟宇喜多忠家及侄子(外甥)宇喜多基家擔任代理處理宇喜多家政,如《備前軍記》提及

「宇喜多和泉守直家近來因為患病出現腫瘤的問題因而無法出陣,乃命浮田與太郎元家(宇喜多基家)及浮田七郎兵衛忠家(宇喜多忠家)擔任名代(代理人)於各地出陣,但是病情日益加重,而在天正九年(1581)二月十四日病逝。

…()…

在那之後由浮田與太郎元家負責處理國政及與鄰國交涉,一切一如直家生前,但是直家去世的消息自然而然的外洩了出去,因而引發(直家已死)傳聞。」

《信長公記》也曾提及:
(天正九年=1579)九月四日,羽柴筑前守秀吉從播州(播磨)前來安土,並報告希望赦免備前的宇喜田(),及得到(認可保證領地)的御朱印()」,但是(信長)卻對『事前沒聽我(信長)的意見就自己去洽談(宇喜多投降)』的事情感到生氣,因此直接把秀吉轟回播磨。
…()…

十月晦日(三十日),由於(信長)原諒了備前宇喜多和泉(直家),而做為(直家的)名代的宇喜多與太郎(基家)則前來攝津古屋野,並與中將信忠(織田信忠)會面對談,並由羽柴筑前秀吉負責二人會談事宜。」

據傳與宇喜多基家有過會面的織田信忠


假若《備前軍記》及《信長公記》的內容不假,我們可以發現在天正年間中期的1580年代前後,基家便以年輕一族的身分,輔佐者患病的直家,並與宇喜多忠家同為家中的第二、第三號人物來代替主君直家代行國政,以及與其他領主進行對應在直家死後維持宇喜多家的內外政務,即使是織田家這種龐大的領主及攸關家族前途的投降事宜,也是委由基家擔任名代,親赴織田領下的攝津與織田信忠會面,足可見基家在當時在宇喜多家的地位及代表性。

宇喜多基家的「父親」人選之一 宇喜多忠家


而八濱之戰由宇喜多基家來擔任宇喜多軍總大將救援遭毛利軍包圍的常山城來看,在當主直家不能視事,以及新當主八郎秀家過於年幼無法繼承當主重任且外臨毛利大敵之下,不到二十歲的基家,地位可能遠遠在父叔輩的忠家等人之上,即使與同輩的宇喜多一族相比,基家的這種地位也是浮田左京亮(坂崎出羽守,忠家之子)或是再從兄弟的浮田官兵衛宗勝(岡山城代)及富川(戶川)達安所無法比擬,換言之假若宇喜多基家沒有命喪於八濱之戰,或許,他會是在之後宇喜多家族的一個重要支柱。

宇喜多基家之弟(或堂(表)弟) 浮田左京亮


而由於宇喜多基家的地位明顯高於其他的一族,在同輩之中也較宇喜多秀家、浮田左京亮等年長,因此也不能排除在直家嫡子秀家尚未出世乃至年幼之時,成年的基家做為直家的侄子(外甥)是被晚年身體欠佳的直家視為的接班人或軍政的代理人進行培養,也使得他的地位即使在一族之中也明顯高於其他宇喜多一族。

當然,做為重要的一族,我們無法確定基家如果存世,對於秀家是否就是好事,畢竟一族雖然是輔佐者宇喜多直家稱霸備前的重要支柱之一,但不可否認的是,與宇喜多秀家同輩的一族浮田左京亮(坂崎出羽守,忠家之子)、富川(戶川)達安等人便在關原前夕的宇喜多騷動中是作為反秀家集權的大將,因此曾經如此接近宇喜多政權核心的宇喜多基家,假設真若活過八濱之戰,究竟在這之後對於年輕當主的宇喜多秀家會成為阻力還是助力?

宇喜多基家的再從兄弟 富川(戶川)達安木像


我們只能說是個未知數了,畢竟歷史是沒有如果的。

最後我們再來說一下宇喜多基家的臨終,八濱之戰本身並非是宇喜多軍的主動出擊,而是在直家去世的傳聞為毛利軍所掌握之後,由毛利元清率領毛利軍企圖進攻當時為宇喜多家所領的備前兒島郡,並包圍富川秀安所守的常山城。

為此宇喜多家才緊急的以宇喜多基家為帥,率領大軍從岡山渡海前往兒島郡(當時的兒島郡是海上孤島,與本州並未相連,直至江戶時代填海造田才使兩地連結)馳援,最初毛利軍及宇喜多各設城寨並只爆發小衝突。

《海瀕行舟圖》所顯示的江戶時代中期(1667年)前後的兒島郡西部
圖中可看出兒島郡與本州尚未連結,而是真正的「島」
圖擷取自《長宗我部氏と宇喜多氏》一書

今日的兒島郡位置,歷經江戶時代的填海造田的開墾,兒島已成為與本州相連的一部分


然而在天正九年(1581)八月二十二日(一說為天正九年(1581)八月二十四日或天正十年(1582)二月)這一天,宇喜多軍的一小隊人馬企圖前往毛利家所修築的麥飯山城附近徵集馬用的牧草,毛利軍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因此也有小隊人馬出擊試圖趕走宇喜多軍,為了救援出發徵集牧草的友軍,宇喜多軍們也陸續出擊,毛利軍見狀也因此陸續加勢,本來只是小隊的衝突,便在兩軍兵隊陸續加勢下,在兒島郡八濱的大崎村形成一場大戰。

八濱之戰戰況示意圖 圖擷取自 《長宗我部氏と宇喜多氏》一書


面對這場本不期望的遭遇戰,做為大將的宇喜多基家隨即一馬當先趕往前線,企圖阻止友軍深入而乘馬至前線指揮友軍撤退,同時也命宇喜多家臣馬場職家(重介)於後方阻止友軍再加勢戰場導致戰況惡化。

然而就在基家於前線指揮時,卻身中鐵砲流彈,當場斃命,而關於中彈的版本有幾種說法,有的說法是乘馬的基家頭盔被打中,導致暴頭因而當場斃命,也有說法是基家胸甲中彈而斃命,甚至也有說法流彈可能是友軍宇喜多軍的誤擊導致大將戰死。


不過雖然部分備前地區的資料或是軍事小說如《備前軍記》指出八濱之戰發生在八月,但是在毛利家的史料中,卻指出八濱之戰的發生日可能是在二月,而非八月,當中一份毛利方總大將穗田元清在二月二十四日發出並寫給岡宗左衛門的書信中便提及因為兒島郡小串城主的問題(城主高畠氏背叛毛利氏倒戈宇喜多氏)而派兵討伐,並引來宇喜多忠家在二月十八日領兵前來(兒島郡),兩軍爆發幾場小規模戰鬥,最終在二月二十一日爆發大戰,毛利軍並擊殺了宇喜多與太郎等數十人。

八濱之戰毛利軍的總大將穗田(毛利)元清


從穗田元清的書信中,我們可以得知,除了宇喜多基家之外,當時出陣的宇喜多一族還有也可能是宇喜多基家父親的宇喜多忠家,由於忠家與基家當時已是輔政宇喜多直家而握有實權的第二號及第三號人物,因此也足以想見宇喜多家對兒島郡的重視度,同時也除了軍事小說的描述之外,透過穗田元清的書信,我們也可以從戰國時代當時的史料中確認出當時確實有在八濱地區爆發一場大戰,而宇喜多基家也確實在同地戰死。

大河劇《軍師官兵衛》中的宇喜多忠家(大竹周作飾演)
大河劇中直家曾稱病而派遣弟弟忠家當代理人出席戰鬥。
實際上直家晚年也確實曾因為疾病纏身而委託弟弟忠家於戰事中指揮軍隊,
並參與了八濱之戰等戰役。


不過由於穗田元清的書信是在二月二十四日發出,且指出擊殺宇喜多基家的日子是在二月二十一日,然而由於同書信未有年份,因此也造成了史料判讀的困難,而在不同的研究者的判讀上,會出現天正九年(1581)二月或天正十年(1582)二月的說法,加上天正九年(1581)八月的說法,因此八濱之戰雖然確實曾經發生過,但卻仍是個充滿謎團,乃至開戰時間都有疑問的戰役,也是目前尚待解決的課題。


而八濱之戰的問題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是否是因為毛利軍得知宇喜多直家病歿而趁虛而入進攻,由於不少說法及記錄認為毛利方是在得知宇喜多直家病歿,乃決定大舉進攻,但是由於宇喜多直家的卒年充滿謎團(可參考筆者拙作: 〈肛爆謀將的憂鬱 宇喜多直家死亡之謎?),因此八濱之戰及宇喜多直家的卒年問題,都是個值得進行探討甚至一同討論的問題,然而在穗田元清於備是視為八濱之戰大戰後發出的報告戰況的書信中,卻未提及出兵原因是因為直家之死的關係而出兵,反而是提及因為兒島郡領主變節脫離毛利氏的陣營才發兵兒島郡,因此是否八濱之戰的爆發與直家之死有絕對的關係,還是另有因素,仍是值得探討的問題。

然而不管如何,基家最終死在兒島郡八濱的大崎地區,而基家死後,在其戰死地據傳蓋了一間與太郎神社祭祀戰死的基家,同神社並被視為對於腳痛等有很好的治療功效,因此被視為「足神」。

2018年8月21日 星期二

穗田元清與「後毛利兩川」時代—支撐毛利家的綠葉



「現在我膝下還有幾個如幼蟲般稚嫩的小兒子,如果他們能夠順利長大成人,你們三個能好好地善待他們,對他們施予憐愛的話,將他們放到哪裡,我都不會有意見。如果你們確定他們之中存在無才之人,那麼不管你們怎樣處置他們,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這是西國英雄毛利元就在弘治三年(1557)寫給他最年長的三個兒子——毛利隆元、吉川元春及小早川隆景的書信,也就是後世著名的「三子教訓狀」的原型。提到毛利家,相信絕大多數的日本戰國愛好者只會想到上述的元就三個兒子,對於元就稱為「如幼蟲般」的兒子,即當時才不到十歲的穗田元清、椙杜元秋和出羽元俱,而天野元政、末次元康以及小早川秀包當時還沒出生。而這些人之中,椙杜元秋和出羽元俱算是早死,而在元就這些小兒子當中,穗田元清(1551-1597)便是最年長的「四哥」。


毛利元就

雖然穗田元清排位上僅次於隆元、元春及隆景,但年齡上卻依然與三位兄長有較大的差距,元就書寫書信時,元清才不過六歲,而他的三位兄長已經是二三十歲,能獨當一面的武士。相比年齡差距足以當自己爸爸的兄長們,元清與年紀相若的侄子毛利輝元的關係更加密切,後來元清之子秀元更成為了輝元的養子,差一點便繼承了宗家。



可是,有兩位兄長掌管家政,年齡又有一大差距的元清沒有很早便出人頭地,事實上,元清是在大哥隆元死後,二哥元春和三哥隆景日漸老邁的天正時代,才逐漸成為了支撐毛利家,輔助主君輝元的後起之秀、中流砥柱。在天正三年(1575)左右,即元清到達二十歲的時候,元清便曾因為沒有足夠的領地而不滿,懇求兩位兄長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向輝元請命。



當時老英雄元就已經仙逝,大哥隆元早已先一步撒手人寰,毛利輝元雖然是新當家,但毛利家仍然倚重吉川及隆景來支撐大局,應對西面大友宗麟、南面的三好長治以及東面關係日益惡化的織田信長。



即使貴為輝元的四叔父,自己的親兄弟,但老父遺命在前,元春和隆景謹守當年的約定,一面觀察青年弟弟們的表現,一面以憐愛來幫助他們。元清懇求賜與領地的要求也在同年底得以實現,獲得備中國穗田鄉猿懸城一帶的領地。值得留意的是,三哥隆景在告知元清好消息的同時,也不忘提醒說:


「要記住千萬不要忘記輝元對你的恩情」

這句話背後明顯展示了隆景對弟弟元清的告誡:確守本份,忠於輝元。這顯示了在「後元就時代」,在元春及隆景眼裡,如何繼承偉大父親的功業,穩定毛利家,跟應付外敵的威脅同樣重要。隆景對元清的告誡看似是官腔,但其實反映了隆景對毛利家將來作出細心的安排。

提拔弟弟的小早川隆景

對於當時的元清來說,手底下有長子宮鶴丸(秀元兄長)以及同胞弟弟秀包要養育,難得的出人頭地機會當然不能錯過,後來的發展證明元清清楚理解了隆景的提醒,借助天正三年的賞賜,元清開始有能力為家族出力,取代背叛毛利家的備中國北部的領主.庄家,成為毛利陣營在該國的指揮官之一。四年後的天正七年,元清獲輝元再授予治部大輔的官途,完全成為毛利家內獨當一面的部將。



到了天正九年,即隨著與織田信長的部將羽柴秀吉的戰鬥範圍擴大到山陰、山陽兩道,毛利對織田的戰局越來越不利的時候,毛利家也急需增加可用的人手,身處備中的元清已經成為了備中、備前前線的指揮高層,負責阻止該國的領主倒戈,與織田陣營勾結,能夠參與毛利家的軍事決策。縱然與二哥元春和三哥隆景的份量仍有一定距離,但在諸弟弟之中,元清的權限及地位都高於其他年紀相若的弟弟。



尤其在地理位置上元清身處的備中與三哥隆景的所在距離較近,可以說元清是跟著隆景在山陽道戰線打滾,獲得了隆景的信任及賞識,加上本身的才幹,繼而進入了權力核心。

在一年之間痛失兩名得力叔父的毛利輝元



織田信長倒下後,毛利家與炙手可熱的羽柴(豐臣)秀吉合作,成為了第一個加盟豐臣政權的強大諸侯,元清與隆景選擇了親秀吉的路線,與二哥元春態度迥異。因為這個原因,隆景與元清獲得了豐臣政權的信任。天正十四年吉川元春於出征九州時病死,小早川隆景在事後被秀吉認定為獨立的諸侯,同樣親秀吉的元清便晉身成為毛利家的重臣,成為了輝元的左右手,而胞弟秀包則成為了隆景的養子,可以說,隆景與元清、秀包三兄弟形成了新的鐵三角,在元春死後繼續一起支撐毛利家。



然而,這個「反兩川體制」下的鐵三角便因為慶長二年(1597)隆景與元清雙雙病死下告終,相比本已老邁的隆景,尚且剛進入老年的元清一病而去,對於毛利家以及輝元來說,都是重大的打擊。尤其是一直主導了毛利家政治方針,又獲得豐臣政權倚重的隆景去世後,原本可以繼續其路線,同時資格地位都足夠支撐局面的元清在同年死去,可以說是直接打擊了毛利家穩定的重大打擊,使正要從「兩川體制」中獨立出來的毛利輝元同時遭受打擊,在兩位叔父死去後不久,豐臣秀吉病故,危如累卵的豐臣政權正需要輝元站起來對抗專橫的德川家康,但輝元當時還在摸索全權自決。

另一方面,隆景—元清這個路線只能靠同派的安國寺惠瓊與元清之子(輝元養子)毛利秀元來繼承,兩大重鎮不在之下,毛利輝元手下的派系之爭也暗地裡展開,毛利秀元—安國寺惠瓊與吉川廣家—益田元祥為首的兩派對德川家康的態度相異,形成了暗潮洶湧,最終在關原之戰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總的來說,穗田元清或許沒有像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那樣獨當一面的才幹,但在講求整體團結、「抱團」的和平時代,與主流順利接合乃最重要的生存之道。在三哥隆景悉心指導下,元清一方面秉承了兄長的路線,贏取了秀吉信任,為毛利家穩佔豐臣政權裡高層的一席位發揮影響力,另一方面,通過送出次子秀元為輝元的養子,在「後兩川時代」裡元清一系的影響力得以繼續下去。

承繼伯父、父親方針的毛利秀元

元清死後,經過關原之戰的失敗,以及放棄輝元嗣子的地位,秀元依然屹立不搖,靠的不只是輝元的歉意,隆景、元清以來的影響力及實績悉數轉化成為秀元的政治資本,讓其可以繼續擔當毛利家在敗戰後的外交負責人,而且承襲伯父、父親的方針,秀元與德川幕府的關係沒有受到關原之戰的影響,反而越來越親密,他開創的長府藩地位上也稍高於右田、厚狹、吉敷三家,宗家荻藩也不得不小心看待。

2018年8月17日 星期五

佐竹義宣的憂鬱 - 評論 〈佐竹氏與關原合戰〉 森木悠介(茨城縣立博物館) 文章摘要

文責:小編 陳家倫
相責:小編 陳家倫 小編3 森長定
壓力山大的佐竹義宣



閱讀者:小編 陳家倫
常陸、下野及南陸奧的5458百石大大名佐竹氏,由於當主佐竹義宣與石田三成乃私交好友,甚至豐臣七將襲擊石田三成之時,佐竹義宣亦曾出手救友。

但是在關原之戰時,卻舉棋不定,既沒追隨東軍,也沒追隨西軍,究竟是甚麼原因,讓佐竹義宣無法下定決心起兵響應西軍與德川氏對抗呢?

下文是筆者在閱讀2年前的201411月,由高志書院所出版的谷口央編関ヶ原合戦の深層 (《深入關原合戰》)的論文〈佐竹氏と関ヶ原合戦〉(〈佐竹氏與關原之戰〉)的評析後所做的全文摘要。此書探討了關原之戰時的幾個勢力的問題,以及現今關原之戰的研究課題。由於前一篇讀後摘要《直江兼續與關原》的文章中亦有談到此論文評析,故可一併閱讀,以方便加深了解。
《深入關原之戰》封面


那麼先讓我們過目同書目次
總論 關原之戰的定位及課題…………………………谷口 央(首都大學東京 准教授)
 1部 政權中樞
增田長盛與豐臣的「公儀」-秀吉死後的權力鬥爭-………石畑匡基(九州大學研究所博士後期課程)
從軍事力的編成觀點來看毛利家族的關原之戰…………………………光成準治(縣立廣島大學非常勤講師)
上杉景勝之勘氣(動怒)與越後一揆……………………………………片桐昭彦(練馬區鄉土資料調查員)
【評析】佐竹氏與關原之戰………………………………森木俊介(茨城県立歴史館)
 2部 政權周邊
關原之戰與尾張‧美濃………………………………………山本浩樹(龍谷大學學部准教授)
關原之戰與長宗我部氏的悲劇結局(catastrophe)…………………津野倫明(高知大学人文学部教授)
島津義久(臣服)的實情-往關原之道-………………黑島 敏(東京大學史料編撰所助教)
【評析】真田與上杉連結之道-戰國‧織豐時期的沼田與會津-……竹井英文(東北學院大學文學部専任講師)
特論「關原之戰屏風圖」-作品概要及研究現況-…高橋 修(茨城大學人文學部教授)

原書日文目次
総論 関ヶ原合戦の位置づけと課題…………………………谷口 央(首都大学東京 准教授)
 第1部 政権の中枢
増田長盛と豊臣の「公儀」-秀吉死後の権力闘争-………石畑匡基(九州大学大学院博士後期課程)
軍事力編成からみた毛利氏の関ヶ原…………………………光成準治(県立広島大学非常勤講師)
上杉景勝の勘気と越後一揆……………………………………片桐昭彦(練馬区郷土資料調査員)
【コラム】佐竹氏と関ヶ原合戦………………………………森木俊介(茨城県立歴史館)
 第2部 政権の周辺
関ヶ原合戦と尾張・美濃………………………………………山本浩樹(龍谷大学文学部准教授)
関ヶ原合戦と長宗我部氏のカタストロフィ…………………津野倫明(高知大学人文学部教授)
島津義久〈服属〉の内実-関ヶ原への道程-………………黒嶋 敏(東京大学史料編纂所助教)
【コラム】
真田と上杉を結んだ道-戦国・織豊期の沼田と会津-……竹井英文(東北学院大学文学部専任講師)
特論「関ヶ原合戦図屏風」-作品の概要と研究の現状-…高橋 修(茨城大学人文学部教授)

在介紹完本書目次之後,那麼接下來就進入本文章摘要的正題



谷口央 編《深入關原合戰》(関ヶ原合戦の深層 )
評論〈佐竹氏與關原合戰〉 森木悠介(茨城縣立博物館)109-118文章摘要
有關佐竹氏及佐竹義宣在關原合戰的政治動向,歷來由於其舉棋不定,加之戰後「未經戰陣」即被獲勝之東軍統帥德川家康以「事由」由常陸、下野及南陸奧5458百石減封至秋田20萬石,論者森木先生首先先回顧整理直至今日對於佐竹氏關原合戰動向研究的動況,當中以伊東氏為先驅,為第一個研究佐竹家關原動向的研究者,依據伊東氏的看法,其所提出的合戰動向及與上杉密約的說法也深厚影響之後所編撰的各縣町自治體史的說法。


據傳與佐竹氏有密約的上杉景勝&直江兼續主從


依據前輩伊東氏說法,認為佐竹氏在受到伊達、北條南北夾擊之下面臨生死存亡之秋,但因為與豐臣政權攀上關係而得以保全家族脫離危機,而當中豐臣家負責與佐竹義宣交涉聯絡的外交取次的即是石田三成,在石田三成支持下佐竹義宣因而得以在豐臣時代保有高地位,經上述因素,石田三成與佐竹義宣因而結交為好友,因而自然當石田三成舉兵之時,三成的好友佐竹義宣也會跟隨西軍奮戰,並與上杉氏簽訂密約,但是最終卻雖簽密約但始終作壁上觀的曖昧態度,使得在戰後給予德川家康理由將其減封趕離關東常陸。


與佐竹義宣有良好交情的石田三成


然是否真是如此?森木先生對於上面伊東前輩的論點並不完全贊同,首先關於上杉氏密約的文書,依據今泉氏的研究,其年代或有爭議,內容來看亦有可能是天正11~12年之間的文書,而市村氏也指出慶長二年(1597)豐臣政權石田‧增田派與德川‧淺野派的內部政爭所導致的宇都宮改易事件也可能影響日後關原合戰時關東勢力分布的基礎。市川氏的論點中雖然強調佐竹氏與德川‧淺野派的對立,卻無法說明既如此為何最終佐竹氏仍按兵不動。

因此至今佐竹氏關原合戰動向的研究仍就處於停止狀態,以前輩伊東氏研究論說為基礎進行修正,而史料的稀少也是導致佐竹氏關原動向(以下簡稱:佐竹關原)停滯的因素,而森木先生本稿,則是企圖以現有的史料中,釐清佐竹氏及豐臣氏、德川氏的關係,以史料為基礎重新整理出佐竹關原之實像。

首先其
回顧佐竹氏與豐臣氏及德川氏的互動
分為
1.天下統一之前(1590年前
2.豐臣大名化及其代價影響 
3.豐臣時期與豐臣氏及德川氏之來往

1.     天下統一之前(1590年前)
首先在此節中森木先生歸納佐竹氏在天下統一之前,因其最大強敵乃關東人外(!)之後北條氏(以下簡稱北條氏)及其一族,因而在其統合北關東各勢力對抗北條氏的同時,亦積極與長尾上杉、武田等北條氏敵人交好結盟。


佐竹氏的 宿敵 北條氏政


而當天正十年(1582)本能寺之變發生之後,因武田遺領甲信權力真空所引發上杉景勝、德川家康、北條氏直三雄爭霸甲信上等武田遺領的天正壬午之亂發生時,德川家康與北條氏因而一度敵對,因而當時的佐竹氏也一度與德川氏聯絡友好以聯合牽制北條氏。


一度與佐竹氏聯手對抗北條氏的德川家康


但隨者德川氏及北條氏的和解,佐竹氏也因而與德川氏結束同盟關係,並開始與擊敗柴田勝家繼承織田信長領國的羽柴(豐臣)秀吉聯手,而當天正十二年(1584)時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進行小牧‧長久手之戰時,另一方面在關東,與羽柴秀吉聯手的佐竹義重也率領北關東重與北條氏在下野爆發沼尻合戰的大型會戰,而此兩大合戰,其實背後即是羽柴&佐竹vs德川&北條兩大同盟勢力的軍事、政治所連動之戰爭。


佐竹氏的盟友豐臣(羽柴)秀吉


在此之後佐竹氏遵從豐臣秀吉的惣無事令命令,另一方面,佐竹氏也曾經北上進軍南陸奧,擴張其在奧州的影響力,並與伊達之間發生利害衝突,也曾因伊達政宗攻滅順從於豐臣氏的會津蘆名氏(當主蘆名盛重(義廣)即為佐竹義宣之弟)而被認為此動作違反惣無事令的秀吉命令與越後上杉氏一同討伐伊達氏。


讓佐竹氏與蘆名氏面臨存亡危機的伊達政宗


而在當時由於伊達氏南侵擴張,因而南陸奧許多親佐竹的領主也倒向伊達方,佐竹氏在北條及伊達南北夾殺之下面臨存亡危機,最終在小田原征伐時參與攻伐北條氏而得以安保進入天下統一時代,並開始豐臣大名化。

2.     豐臣大名化及其代價影響
關於第二部分豐臣大名化,則是說明秀吉統一天下之後,佐竹氏的政治動向,對於佐竹氏來說,進入豐臣時代成為豐臣大名雖使佐竹氏安保領土成為常陸、下野及南陸奧5458百石的大大名,但成為豐臣大名雖蒙其利,然卻有其代價。

首先在利的部分
(1)     佐竹氏得以安保免於天正末年受到伊達、北條夾攻下之滅亡危機。

(2)     藉由豐臣政權的支持,佐竹氏於此段義宣執政期間進行檢地、整編家臣知行、發展城下町(期間也將居城從太田城轉移至水戶城)、並壓制中小領主,強化權力集中於當主佐竹義宣之手,將領主權力的不安定性排除。


佐竹義宣居城 水戶城遺構所在地


然其代價亦有下面四點

(1)    豐臣政權對於東國領土大名的再編成,導致佐竹失去一度被安保領土的佐竹領最北端的滑川(後編入蒲生領),而宇都宮、那須等下野國眾也因為拜領甲斐國的淺野長政以「奧州之路次番」之理由將下野宇都宮、那須等家編為與力大名,而因此減弱佐竹氏全盛時期以來所構築的北關東‧南陸奧勢力。


於東國 下野等地有龐大影響力的淺野長政


(2)    無止盡的軍役及勞役:由於奧羽仕置的軍役、伏見城修築的勞役及文祿之役的軍役造成佐竹氏沉重,特別是財政上的沉重負擔,而對此佐竹氏則是將其轉嫁到家臣團及百姓身上。

(3)    多重政治的形成:雖然藉由豐臣氏的後盾,佐竹義宣得以壓制中小領主強化佐竹義宣本人對領國的控制及集權,但是另外一方面,在豐臣秀吉的授意之下義宣之父‧佐竹義重領有五萬石、蘆名盛重(其不被豐臣秀吉視為大名而視為佐竹家武將之一員)領有48千石,一族的佐竹義久(東家義久 與豐臣氏交涉之取次而為豐臣信賴)則領有六萬石(兼含太閤直轄之藏入地),換言之548千石的大大名佐竹義宣,其境內便有三名超過四萬石實力的一門眾,其合計為158千石,實力接近佐竹氏總石高的三分之一,因而上述三人對於佐竹家中的影響力深遠,也間接制衡者當主佐竹義宣的政令。

(4)    慶長二年(1597)的宇都宮改易的政爭中,與宇都宮氏親交的佐竹氏也一度面臨慘遭連坐的危機,後雖因石田三成之助而得以迴避,但佐竹氏確實也一度因為秀吉之命而面臨改易危機。

3.豐臣時期與豐臣氏及德川氏之來往
此段部分作者森木先生經由文書、書信、賀狀等部分探討豐臣時期佐竹氏與豐臣氏及德川氏之來往
當中
當主佐竹義宣:與石田三成親交應為事實。
佐竹義重:天正17(1589)隱居之後雖近乎無外交活動,然在豐臣七將襲擊石田三成事件發生之後,卻去信於德川秀忠。
一門佐竹義久:因為是與豐臣政權的外交擔當,故德川家康對其來說,亦是交流之對象及外交窗口。

蘆名盛重(佐竹義廣):留有許多無法比對年份的與德川氏來往的書信,然以其中被推比為慶長五年(1600)的德川家康‧秀忠父子寄給蘆名盛重書信用字來看,因非初次書信交流,故或許蘆名盛重及德川氏間的交流可推往更之前。

而上述之多頭政治對於佐竹氏關原動向之影響,則在論文第二部分
關原合戰時佐竹一派動向的影響一節說明之

關原合戰時佐竹一派動向的影響
首先此節便以圖表方式 呈現
(A)  佐竹氏
(B)  蘆名盛重
(C)  岩城氏
(D)  相馬氏
等佐竹氏一派及其與力岩城氏 相馬氏的7-9月動向

當中值得注意的是
佐竹氏最初追隨德川討伐上杉乃出兵至赤館,但除佐竹義宣於七月曾書信與石田三成之外,並在七月對德川氏拒交人質至江戶外,相馬氏(牛越六萬石 其世子相馬三胤(利胤)之妻為蘆名盛重養女,當時相馬氏被視為佐竹與力)之立場亦是曾與上杉氏數度書信往來。


佐竹氏與力(助將),同時也是佐竹氏姻親的相馬義胤


此佐竹義宣及相馬氏為佐竹一派及其與力中被視為較親近西軍及石田、上杉氏等,儘管直至最後兩方態度大都曖昧不明。

與力多賀谷(其領推定為下妻六萬石 )重經、宣家(義宣親弟弟)父子則沒有留下一級史料說明關原動向。

與力岩城氏(大館十一萬四千石 當主貞隆為佐竹義宣親弟弟 妻子為相馬三()胤之妹)則在7-9月中,其妻及岩城貞隆有數度與東軍之伊達政宗書信往來。

而一族的蘆名盛重則在7月時隨佐竹義宣出陣至赤館,並與德川秀忠書信往來,而隨者德川家康退兵西返,佐竹義宣亦率兵歸陣水戶,然蘆名盛重則率軍留守駐紮在赤館,而在九月蘆名盛重亦與德川秀忠通過書信。

故從一級史料來看
佐竹氏當主義宣:親西軍派 後曾在九月與東軍的伊達書信來往

與力相馬氏:7-8月與上杉書信往來 恪守中立 (實則親西軍?)

與力岩城氏:7-9月與伊達氏幾度書信來往 (親東軍?)

一門蘆名盛重:7-9月與德川秀忠兩次書信往來,會津征伐德川家康西返,當主佐竹義宣歸陣水戶後仍率軍駐守赤館 (親東軍?)

故作者森木氏推論,最初七月時當主佐竹義宣可能是確實心向西軍一方,但是由於家中雜音眾多,包含領有48千石的一門蘆名盛重等為親德川派,因而家中雜音乃至佐竹義宣本人可能最終都開始對於西軍是否在上方起兵起疑,因而在一個月的曖昧下最終導致按兵不動,並在九月向伊達政宗發出書信,故森木氏認為,關原之戰佐竹氏之所以動向會曖昧不明,實則與其家中類似於毛利家分為安國寺惠瓊、吉川廣家等親石田派、親德川派混雜,而致使不能家中一心一致對敵。

而歸根其原因,豐臣時代由秀吉授命所造成的佐竹內部擁有數個實力4-6萬石之一門而導致的家中多重影響力略有關係,故可謂成也豐臣,敗也豐臣。

這些與上杉友好的與力(相馬氏)、與伊達通好的與力(岩城氏)、與德川親交的實力派一門(蘆名盛重)乃至與西軍首腦層友好的佐竹氏當主佐竹義宣交織而成的結果,即是佐竹氏在關原合戰時政治、軍事動向的不明確及曖昧。

而至於當時其他大名對佐竹家的認識,在京都及上方的西軍首腦群部分,對於佐竹義宣的認識是為己方盟友,為與上杉氏一同從德川氏背後牽制的強大力量,而德川家康也因為七月佐竹義宣曾經拒絕交人質至江戶而警戒佐竹氏認為其是己之敵,但在宣傳上,仍將佐竹氏宣傳為己方盟友以穩定其他大名軍心。

佐竹家延伸閱讀:
人物簡傳 佐竹義重簡傳(1547~1612)

人物簡傳 佐竹義宣簡傳(1570~1633)

人物簡傳 佐竹義廣(蘆名盛重)簡傳(1575~1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