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認同積極推動統一日本的織田信長手下人才輩出,後來繼承信長遺志的羽柴(豐臣)秀吉固然不用說,其他的重臣們如我們曾經介紹過的柴田勝家、瀧川一益、佐佐成政和蒲生氏鄉,還有今後會進行介紹的前田利家,他們都獲後人認可為人才,而今天我們要談的就是另一個不少人有興趣,但所知不多的丹羽長秀與他的兒子長重的故事(丹羽長秀後來獲信長賜姓「惟住」,但本文姑且統一為「丹羽」長秀)。
丹羽長秀 |
說到丹羽長秀,有玩過以豐臣秀吉為主題的電玩遊戲的讀者,肯定對這位遊戲中處處幫助秀吉的大好人不陌生,甚至有好感。這個形象其實源於天正十年(1582)六月二日,織田信長遭到明智光秀叛變,死於非命後,丹羽長秀慢慢與秀吉走近,及後討滅明智光秀,在清洲會議後協助秀吉對抗、打敗織田信孝、柴田勝家和瀧川一益,之後更繼續支持秀吉對戰織田信雄與德川家康,又繼而降服了佐佐成政。
從以上的過程可見,由天正十年(1582)到天正十三年(1585)的兩年半時間裡,正是秀吉取代、篡奪織田政權自立為「王」的重要時期,長秀在這段期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說長秀是一個,或者說是其中一個「造王者」。
即便如此,我們後人也知道不久後,丹羽長秀好像功成身退一樣,在天正十三年(1585)初病死,時年十五歲的長子丹羽長重繼位後即因為家中內訌,被秀吉削減領地,後來在天正十五年再改封,輾輾轉轉下始終未獲重用。
丹羽長重 |
慶長五年(1600)的關原之戰中又因為被指支持豐臣西軍,被德川家康大幅削減領地,改到關東,不過最終丹羽長重獲得二代將軍德川秀忠的赦免,成功回到大名之列,與立花宗茂雙雙成為少數實現絕地反彈的奇蹟。
就此,我們會得出一個疑問:為什麼丹羽長秀一死,秀吉便這樣處置丹羽家呢?是秀吉過橋抽板,還是有什麼內情?今天就來談一談。
首先,先澄清一下一個小問題,後世稱「破瓶柴田、逃走佐久間、米之五郎左」,「米之五郎左」就是後世給予丹羽長秀的渾名,「五郎左」就是長秀(還有長重)的通稱「五郎左衛門衛尉」,至於「米」則是指長秀的價值如白米一樣珍貴,不可或缺。
當然,將白米視作如珠如寶的是江戶時代,而且同時代的資料也沒見得長秀有這稱呼,可以說這完全是江戶時代的「評價」,其母體來自於在江戶時代風靡萬千的各種《太閤記》。丹羽長秀在實際上在織田家的重要性是怎樣的呢?詳細的介紹留待明年的《解剖織田信長》裡再詳談,這裡我們集中討論一下賤岳之戰以後的丹羽家怎樣由「造王者」退下來。
天正十年六月中打敗明智光秀起,長秀與秀吉的關係開始密切起來,而到了同年初秋的清洲會議上,長秀一開始雖然保持中立,在秀吉與柴田勝家之間充作中間人的角色,但隨著兩方的對立越發激化,秀吉與勝家的決戰已經不可避免,丹羽長秀以及前田利家、佐佐成政等織田家臣都面臨二選其一的局面。在數年前的電影《清須會議》中也曾描繪過這一幕,扮演丹羽長秀的小日向文世也表現出掙扎萬分,到最後一刻才決定支持秀吉,讓柴田勝家(役所廣司.飾)大為驚訝。不過,史實上的長秀卻沒有那麼為難,他其實在戰前已經表示出全面支持秀吉的立場。
電影《清須會議》中的丹羽長秀(小日向文世.飾) |
那麼,為什麼長秀會選擇支持秀吉呢?當然,長秀從沒有就這個問題向任何人說明(或者說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但細想一下,從六月二日發生本能寺之變後一天,長秀原本在大坂,準備與織田信孝、三好康長等人出兵攻打長宗我部元親,但事變消息傳來後,這支出征四國的大軍立即不戰瓦解,各方在信長突然橫死的驚慌下潰不成軍,丹羽長秀也無可奈何。
不久後,秀吉奇蹟般的從高松城趕回來,與長秀、信孝,還有池田恆興、中川清秀等攝津眾會師,在山崎成功共擊光秀。這些經歷無疑加強了長秀對秀吉的好感和信賴。而且,就著前景來說,偉大的主君.織田信長已經不在,織田家的前途未卜,與秀吉對立的柴田勝家也年事已高,投資風險較高。
秀吉在賤岳之戰後,將本來屬於勝家控制的越前大部分交給了長秀,更讓長秀入主勝家的居城—北庄城(今.福井縣福井市)。連同長秀原本控制的若狹國,長秀的封賞一下子倍大不少,或許秀吉是在戰前已跟長秀有此約定,以利誘之也不為奇。我們可以推斷勝家陣營也曾利誘長秀,以及其他家臣,但長秀最終還是選擇了秀吉一方,或許這就是秀吉的人格魅力所致吧?
當然,秀吉的節節勝利也離不開長秀等人的支持,打敗了柴田勝家後,秀吉如上述將越前國的大半部分交給了長秀。接著的小牧長久手之戰,還有佐佐成政的反抗也一直在挑戰秀吉這個新生霸主,已經作出抉擇的長秀自然堅持自己的選擇去支援秀吉。秀吉也仍然以禮相待,在寫給長秀的書信裡,禮數上雖然已漸漸展現出自己較高的意識,但還沒有立即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
那麼,這是否代表長秀已經完全擺脫了「織田家臣」的身份呢?也不盡然。天正十二年殘夏,德川家康與織田信雄共擊秀吉的計劃已經進入尾聲,家康願意交出次子秀康等人為人質,以示誠意,而支持家康與信雄的織田長益(有樂齋)、瀧川雄利等人也表示降意,一直展現高姿態的秀吉以長秀勸說為由,決定接受了這些人的請降。長秀的勸說到底是不是因為出於自己曾經的織田家臣身份,不想幫助秀吉「趕盡殺絕」,還是只是想盡快結束戰事呢?這留給各位讀者自行判斷了。
總而言之,除了越中的佐佐成政外,秀吉在長秀等人的協助下,接收織田政權「資產」的工作已經大致完成。就在這個時候,長秀的生命之火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刻。天正十三年初,長秀的病情開始每況愈下,當時正在派兵攻擊紀伊熊野的秀吉得知後,勸說長秀從北庄城上京,讓京內的名醫為其診療,希望能讓長秀恢復健康,但就在秀吉寫信給長秀的同一天,即天正十三年(1585)四月十四日,長秀自知已經命不久矣,寫了下面這封可謂遺書的書信給秀吉:
連日收到您的來信,詢問我的病情。但就跟我上次說的,我的病已經無法治好,無法動身上京了。早幾天還覺得可以勉強成行,但到了這幾天病情加重,就連床榻也下不了了。我想最終死在上京的路上也可以,如今縱使死在北庄,也估計是這個月中旬的事了。
近年獲君器重,本想致力報效,不管是要出兵到哪裡也在所不辭,然而現在卻這樣無法為君效命,實在十分遺憾,但現在也已經無可奈何了。我死後丹羽家的事,我的兒子們跟家臣等,還望君代為照看,由君安排指示便可。
最後,我謹獻上私藏的近江藤四郎之脇差、大鄉之刀以及市繪,希望君看到這些東西,就會想起我。
不知道各位讀者看到長秀死前的這份寫給秀吉的遺書,作何感想?總之,兩日後的四月十六日,丹羽長秀便在北庄死去,享年五十一歲。長秀死去後不久,丹羽家內部便出現了問題,長子丹羽長重時年十五歲,需要家臣們輔助渡過難關,但家臣們卻為了爭奪主導權而鬧不和。
雖然詳細情況已不可考,但唯一明瞭的是,秀吉在這個時候,按照長秀的遺願,出手處理丹羽家的亂局。同年閏八月,秀吉下令長重以及家臣們轉封至原本長秀所得的若狹國,也就是說越前國內的丹羽家領地被秀吉沒收了。有關這事,江戶時代纂修的二本松藩《丹羽家譜》稱,秀吉認為長重年幼,家中又鬧不和,難以獨力管治越前,於是決定將越前國的丹羽國收公代管,待長重成年後再還給長重。
當然,我們知道這個「承諾」沒有發生,越前國的丹羽領結果上是「一收到底」,沒有回來。不止如此,除了越前國的丹羽領外,在更早以前信長生前賞給長秀的坂田郡佐和山城一帶也被秀吉收走,換言之,丹羽長重只保有若狹國而已,長秀生前的功賞大半已被秀吉拿走。
不僅如此,數年後的天正十五年(1587)六月,臣服僅一年多的佐佐成政獲秀吉賞賜肥後國後不久,爆發了大規模的武裝動亂,史稱「肥後一揆」。秀吉派出毛利、小早川以及自己的軍隊,包括丹羽家在內的各家臣出兵協助平亂。然而,據《丹羽家譜》所說,秀吉以丹羽家臣在出兵九州時搶劫當地豐前某處的村落為由,下令讓丹羽長重從若狹國八萬五千石轉封到加賀國松任(今.石川縣白山市),據說只有四萬石左右,即減封近一半的領地。
這樣看來,秀吉對丹羽家可謂越來越涼薄,有一些史家更認為這是秀吉有計劃地削弱丹羽家的勢力,清算織田系的前同僚。那麼,事實又是否如此呢?
其實由長秀病死到改封松任之間,存在著幾個問題,需要小心審視。第一,長秀死後的家臣內訌有第三方同時代的史料作證,所以是事實不假。但問題是改封若狹,沒收越前的措施應該怎麼理解。上面我們提到,丹羽長秀並沒有獲得整個越前國,他的寄子(陪臣)村上義明、溝口秀勝、溝江長澄等在越前、加賀領有數萬到數千石,另外,還有同屬織田系的金森長近、蜂屋賴隆的領地也在越前。
換言之,合共約49萬~50萬石(慶長三年檢地的數字)的越前國裡,丹羽家只佔大約七成左右的領地,而且直至長秀死去為止,才經過不足一年的時間,在目前現存資料來看,秀吉怎樣規定越前國的支配方針還存在不少不明之處,很難說丹羽長秀究竟是暫時管理柴田勝家原有的領地,還是真的在秀吉的認可下將勝家的領地據為己有。
第二,按長秀遺言所說,他自己已經等於將丹羽家和兒子的將來都交給了秀吉。因此,秀吉在長秀死後四個月介入丹羽家的內訌,在公在私都十分合理,站得住腳。對於仍然在統一日本的秀吉來說,長重年幼,丹羽家臣分裂的問題自然不可成為礙事的絆腳石,將大國越前重新分配客觀上切合了實際需要。除了丹羽家被換上另一個織田系的大名堀秀政外,其他上述人等都沒有異樣,原封不動。後來,堀秀政、溝口秀勝等人都先後再被轉封越後,可見,秀吉其實沒有將這些屬舊織田系的大名固定封在一處,而是按自己的需要,視他們為家臣來安插在指定的地方,丹羽家當然也不會例外。
所以,將丹羽家抽離越前,縱使不能判斷秀吉是否有假公濟私之嫌,但丹羽家在越前的地盤本就不穩,再加上長秀已死,丹羽家又出現動盪,秀吉收回越前尚且算是一個合理之舉。
那麼,天正十五年(1587)出兵平定肥後動亂的那一次再減封又是怎樣呢?從結果上而言,這更是謎團重重。雖然從史料上確認丹羽長重的確出兵了,但縱觀現存史料,丹羽軍在平定肥後動亂的戰役上,可謂毫無表現,除了在當年六月跟前田利長等人一起修復博多港及城區外,就沒有任何明顯表示,更看不到有任何出現不軌行徑的跡象,《丹羽家譜》記載可謂完全成了孤證。
再說,《丹羽家譜》所謂家臣作亂不軌的說法也有點不太合理,一年多之前才因為家臣內訌被收回越前領地,家臣們難道都沒有引以為戒嗎?另外,如果真有家臣圖亂的事情發生,為什麼長重在政治地位上仍然慢慢獲得晉升,早已手握大半個天下的秀吉早已不用再忌憚年青的丹羽長重了吧?
還有,長重由越前、若狹減少到若狹一國後,究竟是不是擁有若狹一國的統治權也是存在疑問的,畢竟長秀生前對於若狹的統治也是通過借助信長的威權來行使,信長死後連連兵事,長秀仍然是借助秀吉的力量和威權維持若狹、越前的統治,因此才會出現長秀一死,家內大亂的問題。
因此,筆者認為《丹羽家譜》對於第二次減封的理由,以及描寫丹羽家的處境描述成「減封再減封」的手法也是有失事實和公允。《丹羽家譜》甚至聲稱丹羽長秀死前,坐擁越前、加賀、若狹三國共一百二十三萬石,如上面所說,顯然是將陪臣們以及織田系大名的領地都算成是自己的囊中物,於是才會出現被大幅減封的錯覺。縱然長重在天正十六年從若狹轉封到加賀松任,但從粗略的計算來說,兩地的領地大小沒有很大的差距,大約也是十萬石上下的程度,沒有出現大幅度的減封。
不過,即使是因為《丹羽家譜》誤會史實,才造成了人們一直以來對丹羽家際遇的誤解。然而,我們也必須思考,應該怎樣理解秀吉處置丹羽家的意圖。拋開誅心論之類的唯心忖度,從結果來說,秀吉是既保存了丹羽家,也吸收了丹羽家的力量。
這是怎麼說呢?保存丹羽家的問題上面已經談過了,吸收丹羽家的力量又是什麼一回事呢?其實,長秀死後,數名原屬丹羽家的家臣都先後成為了秀吉的直臣,如有名的三奉行之一長束正家、長秀的寄子(陪臣)溝口秀勝、村上義明,另外還有後來被派到九州的太田一吉等。這些丹羽家的家臣在長秀死後都悉數被秀吉納為家臣,這跟後來蒲生氏鄉病死後,他的部分家臣成為了石田三成等豐臣家家臣的家臣類似,而前面提到的佐佐成政為肥後動亂引責自殺後,他的部分家臣也同樣成為了豐臣家的中下家臣。
換言之,秀吉通過不同的方法,將死去或中衰的織田系家臣招攬過來,留為己用,充實豐臣政權的政治需要。畢竟,原本的秀吉家臣早已難以獨自支撐龐大的豐臣政權,與其由零招攬,從手邊的其他家裡招人更是方便快捷。換個角度而言,丹羽家即使不再似長秀時代那樣,以一人之力支持秀吉的霸業,但在長秀死後,丹羽家仍然以另類的方式繼續支撐豐臣家和秀吉。長秀臨終囑託處置自己的家臣,秀吉某程度上也算是實現承諾了。
還有一點不要忽略的是,後來丹羽家曾經管轄的若狹、越前、近江雖然多次換手,但都在秀吉死前,陸續成為了豐臣家直臣們的領地,除了前田利家、利長穩守一直持有的部分加賀、能登及越中外,其他織田系的大名都被趕出了近畿附近的區域,這與其說是冷遇,倒不如說其實秀吉跟後來的家臣一樣,努力擴大豐臣家在大坂、京都一帶的直接管治,將份屬外部不親的諸侯編排到近畿外圍的地區,確保最富庶的京畿近國成為豐臣家的腹地,保證了豐臣家的經濟優勢。
不少人對於秀吉冷遇前織田系的同僚甚為齒冷,但我們必須留意的是,即使一部分確實可以這樣理解,但另有不少部分的印象實則跟江戶時代不明就裡的家譜編纂者糊裡糊塗的編纂史事有關,我們還是有必要小心重新考證才行。總之,「造王者」丹羽家的沒落既是時機不對,秀吉也有一定的私心,但若是說丹羽家因為成了秀吉的威脅而遭到打壓,則有言過其實,甚至歪曲事實之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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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德川就直接把越前、加賀的肥肉(北海岸至京都樞紐)交給結城秀康
回覆刪除大御所在方広寺鐘銘事件後要豐臣家轉封看來也是一種大御所保護豐臣家的手段,可惜這個竊奪織田政權,殘害織田舊臣的猴子一族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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